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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日,未初,大汉的京师洛阳城,南宫,宣明殿。
本朝的规制,殿外门署属卫尉,殿内郎署属光禄勋,京师治安,则是卫尉之责。自从大司马秉政以来,一律沿袭旧制,并未有所更动,只不过光禄勋、卫尉都换了人。光禄勋负责总领宫中一切,是实质上的内廷总管。故尔,光禄勋一职极其重要,非腹心股肱不得任之。
刺奸将军、勾当暗影事马忠之所以能够得任光禄勋,有两个非常重要的理由儿。其一,他的身份等同于大司马和昭懿夫人的义子,虽无其名,却有其实。这一条儿是最重要的,昭懿夫人严嫣的助力良多。其二,他是暗影的当家人,是要随时觐见大司马和昭懿夫人的。
有了这两条儿,于公于私,这光禄勋一职,自然就非他莫属了。当然,他也非常称职。对于大司马和昭懿夫人来说,马忠是心腹中的心腹,是一日都离不得的。匆匆用过午饭之后,马忠飞身上马,沿着整个南宫巡视了一圈儿,这才回到宣明殿前,开始措置下午的百官廷议。
今日下午的百官廷议,要定的是天字第一号儿的大事儿,这一点,马忠比谁都清楚。故尔,他不敢稍有懈怠,将整个南宫布置得固若金汤。最外围是羽林军,里面是期门军,羽林、期门两军,由诸位并州出身的郎将监管。羽林、期门两军之内,就是扈从天子的“诸郎”。
光禄勋,原名郎中令,其属官中以郎命名的很多。有五官中郎将,左、右中郎将,秩比二千石,为三署。有议郎、中郎、侍郎、郎中等,议郎、中郎秩比六百石,侍郎比四百石,郎中比三百石。“诸郎”无定额,最盛之时多至千人。“诸郎”,向为勋贵子弟镀金之途。
负责随身扈从大司马的,自然是虎贲军了。昭懿夫人的亲军,大多来自灵骓军和女营。
百官饱餐一顿之后,抖擞精神,满怀狐疑地移步宣明殿前,文东武西,在侍御史的监察之下,按照阶级分班入列。侍御史,秦置,本朝沿设,在御史大夫之下,负责纠察百官。朝中高官高官犯法,由侍御史直报御史中丞,上奏天子。低级官员犯法,侍御史可以直接弹劾。
其职:受命御史中丞,接受公卿奏事,举劾非法;有时受命办案、镇压谋反叛逆等事,号为“绣衣直指”,是本朝官员闻风色变的狠角色。宣帝曾召侍御史二人治书,后乃专设治书侍御史。侍御史分掌令曹、印曹、供曹、尉马曹、乘曹诸曹。纠察朝仪,亦是侍御史之责。
“时辰到,廷议开始!百官入殿!”今日,负责朝仪的侍御史生就了一条“云遮月”的好嗓子,声音洪亮,可达数里。他昂首阔步走出宣明殿,在殿门之前,高呼三声,随即侧步退下,昂然屹立在殿门之西,两只鹰隼一般的眼睛目视百官。现在,他开始纠察朝仪了。
百官听闻之后,连忙整肃衣冠,按照阶级列队入殿。在朝堂之下,百官脱下鞋子,走上被暖龙熏得微热的地板,舒服地向自己的座位走去。最高处自然是太后唐姬和监国刘熙的御座,御座右侧是大司马和昭懿夫人的座位,他们斜对面儿下方儿不远处,是尚书令、司隶校尉、御史中丞“三独坐”的专席。大司马作为下方东西两边儿,才是三公九卿文武百官之座。
在一系列繁复的叩拜仪式之后,洛阳朝廷最重要的一次百官廷议,终于拉开了大幕。
“诸君,早朝方罢之时,传来了一个令人无比悲伤的消息。我接到消息之时,立刻就大惊失色了。连忙传令百官用饭,同时等待暗影和司闻曹确认。此时此刻,这个消息已经得到了证实。三日之前,也就是十一月十七日,在戌时左右,当今天子刘协死于叛将李傕之手。”
大司马吕布满面哀戚,抬眼看了看在座的文武百官,长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吕布的话音未落儿,宣明殿内立刻就炸锅了。“什么?竟然有此悖逆之事?”“怎么可能?”“消息准确吗?”“莫非是谣言?”“定然是谣言!”大声嚷嚷的,窃窃私语的,立刻就乱做了一团。
“肃静!”,“肃静!”,“请诸君肃静!”。宣明殿内,负责纠察朝仪的六个侍御史一齐站了起来,挥舞着双手大声怒吼着,可是依然止不住百官的嘴巴。整个宣明殿内,就好似金市之中的菜市场、酒肆一般,大声的喧闹、吵嚷,再加上嗡嗡嗡的议论、惊叹之声,甚嚣尘土。
大司马吕布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就好像丢了魂儿一般。说句实话儿,这个消息给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刚刚和郑泰谈好了回銮之事,天子竟然薨了!若不是回銮之事早已昭告天下,他吕布岂不是背了一个天大的黑锅?关东群雄定会造谣生事,是他吕布害了天子!
可是,两世为人,他早已见惯了蝇营狗苟和惊涛骇浪。在得知刘协死讯的那一瞬间,他立刻就明白了,这是贼老天赐给他最好的一份儿礼物!在最恰当儿的时候,在他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之后,天子刘协还是死了。这就证明,他吕奉先是身负天命之人,是迎谶之人!
目前最重要的便是作伪,要像刘皇叔那样,作伪做到无人能够识破其中底蕴。剩下的事儿,自然有人会替他去做,他只需做出一副万分悲伤的架势儿就行了。是顺应天命,负起自己的责任,亦或是以中兴汉室为己任,辅佐刘熙,老老实实地做一个权臣?他真的不知道。
此时此刻,在吕布的心中,这两个声音一直在吵架。何去何从,他真的无从选择。
和夫君不同,昭懿夫人严嫣抬起双眼,从文武百官的脸上一一扫过。她要从每个人的脸上看出来,那一副副声泪俱下的面具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肝肠!猝然之间宣布天子刘协的死讯,就是她的主意儿,她想看一看每个人的真实反应,进而看透文武百官的肺腑。
和严嫣一样儿,马忠和曹雍两人也在暗暗观察文武百官的反应。并州诸将的脸上,似乎都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这个惯于制造各种各样麻烦的天子终于死了,实在是一件儿大快人心之事!卫将军高顺的脸色威严肃毅,似乎一如往日,可是,他的双眼,在刹那之间,却突然黯淡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明亮。文和兄的脸色如常,依然如同古井无波一般。
原本属于拥汉派一系的官员们,一个个都哭得稀里哗啦。毕竟,本朝四百年天下,正统思想早已深入人心。河南尹黄琬涕泪横流,哭得肝肠寸断,大司农赵岐坐在那里,任由滚滚而出的热泪打湿了衣襟儿,少府荀攸在用大袖拭泪,司空种拂长叹一声儿,一声儿接着一声。
最激动的还是太常马日磾,他一边儿嚎啕大哭,一边儿跺着脚儿,几度昏厥过去。然而,绝大多数的文武百官反响并不强烈。对他们而言,即便是当今天子刘协顺利回銮,也不过是个被供起来的牌位罢了。如今骤然薨了,倒是一件儿好事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与其为一个过气儿的天子落泪,莫不如紧紧抱住新朝天子的大腿儿,为自己和族人争取一个光明前途!
坐在御座之上,怀里抱着世子刘熙的太后唐姬,看到这么多人一齐放声痛哭,一开始不由得下了一大跳儿。就在这时,一支润白如玉的手从御座之后伸了出来,女尚书刘娥递给了她一张绢帕。唐姬愣了愣,可是,就在转瞬之间,她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一把抓起绢帕,轻轻地做出了拭泪的动作。突然之间,她泪如泉涌了。我呸!这绢帕定然是加了料儿的!
刘熙原本还在好奇地看着这么多人一起放声痛哭,在他的脑袋里,委实搞不清楚这些人为什么要哭。可是,一看哭的人越来越多,他立刻就赶到恐惧了。终于,在惊惧之下,他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太后,我们退下吧。”刘娥连忙上前抱起刘熙,示意侍女搀扶着唐姬。
在刘娥的措置之下,唐姬一行人从屏风后面缓缓退出去了。“传诏:太后和世子哀痛过甚,无法临朝听证,退下将息。廷议一事,由大司马主持。太后和世子不为遥制也!”刘娥看了看唐姬,朗声说道。“诺!”一个女官看看唐姬没什么表示,应了一声儿自去宣诏了。
终于到了太后的寝宫,刘娥吩咐人用铜盆取来了温水,自己亲自动手,蘸湿了毛巾,为唐姬和刘熙净面。离开了文武百官,刘熙也就不哭了,片刻之后,就在奶妈温暖的怀抱之中睡着了。“你们下去吧。”刘娥轻轻挥挥手,示意左右的女官、宫女们退下。这才取了一面玻璃镜过来,放在唐姬的面前。“太后,这就对了嘛。在文武百官面前,总要哭上几声儿的。”
“当今天子不死,世子如何能正位?死得好!”刘娥将嘴巴凑到唐姬耳边,轻声说道。 汉逆之吕布新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