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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爷爷的话让我忽然就想起云霜曾经跟我说过,在阴阳两界的交界处,是有生意往来的,交易的场所叫做鬼市,而鬼市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有的是来自阳间,更多的是来自阴间。
我便问白爷爷:“带有阴间印戳的纸扎,是鬼扎出来的吗?”
白爷爷摇头,被我逗笑了:“不是鬼扎的,是人扎的。”
“人扎的?”我惊讶道,“人扎的,怎么会有阴间印戳?”
“天地人三界,虽然看起来泾渭分明,但各界之中也有渗透,人可以修炼成仙,仙也可以下凡渡劫,救人疾苦,冥界与人类的往来,更加紧密一些。”
“很多职业的传承者,都与冥界有着各种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活在人间,身上却不带一点烟火气,一出生便是被冥界选中之人,肩上担负着沟通阴阳两界往来,维护阴阳两界和平的重任。”
“他们的手里就有阴间印戳对吗?”我问道。
白爷爷摇头:“不是他们手里有,而是他们能够自由行走阴阳两界,可以与鬼差交接,其实,咱们狐族也有这样的人。”
“谁?”我当即便问道。
白爷爷挑挑眉,没说话,但我随即反应过来了:“我知道是谁。”
那人就是九姑。
如果墨贤夜的母亲没有出事的话,这差事还轮不到九姑。
九姑人中上的那枚诡异的唇珠,现在看来,跟冥界肯定有着一定的关系,那天在江城,她能看到阴差,也是我如此猜测的一个依据。
白爷爷并没有追问我说的是谁,整个狐族,这样的人绝无仅有,所以,也不必要问。
“那你答应了吗?”我问道。
白爷爷扬眉:“我为什么不答应?”
“云晟那人城府很深,白爷爷,咱们得小心了。”我提醒道。
白爷爷不屑:“只要他能弄得来,我就敢收。”
白爷爷是老江湖了,盖有阴间印戳的纸扎,很罕见,想作假,相对也比较难,所以即便是云晟动什么手脚,白爷爷应该也是能看得出来的。
……
对于母亲,我真的是一丁点记忆都没有了,但是心里面对于母爱的渴望,却一点都不少,如果她真的还活着,那该多好。
我想与她亲近,想让她回到我的身边来,想听一听她的声音。
在这种强烈的渴望之下,我再一次偷偷摸摸的去了升仙台。
大雪虽然消融,但是脚下的路并不算太好走,我也没有敢上升仙台,就在天池下的山脚站着,抬头瞭望那一片巍峨之景。
龙头雕像很大,栩栩如生,铜鼎里面的香塔缓缓燃烧,一缕青烟袅袅直上云际。
我想象着当年,母亲小心翼翼的站在升仙台上,挨着铜鼎,伸手靠近龙头香的火焰的样子,想象着她不慎掉下升仙台,身体朝着悬崖之下坠落的那一刻,她心里面最挂念的除了父亲,还有我吧?
母亲,你到底在不在悬崖之下?
……
我看着升仙台出神,墨贤夜什么时候靠近我身边我都不知道,直到他从背后圈住我的腰,我才猛然惊醒。
看到他,我吓了一跳:“墨贤夜,你怎么来了?快松开我,别被人看到了。”
“在想什么?”墨贤夜没有松开我,脸颊贴着我的脸颊,下巴抵在我肩膀上问道。
我没做声,他便说道:“之前我跟你说了药引的事情,我就知道你终究会来,果然,你还是来了。”
“怎么能不来呢?”我失神的说道,“墨贤夜,你对你母亲还有记忆吗?”
墨贤夜身子猛地一僵,继而摇头:“没有,只是时常听别人说,她很美,是狐族的圣女,身怀巨大的力量,可是对于我来说,她更像是一尊高高在上的神,让我仰望,却永远不可触及。”
说到这个话题,我们彼此都很伤感,默了默,我还是忍不住问道:“墨贤夜,如果你母亲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里,你会去找她吗?”
墨贤夜愣住了,环着我的手不自觉的缩紧,好一会儿才问道:“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只是有感而发罢了。”我说道,“如果我母亲还活着的话,我肯定会义无反顾的去找她,无论是刀山火海,还是沧海桑田,我都要找到她。”
“找到之后呢?”墨贤夜反问我,“上万年的别离,各自在不同的环境中生存,你觉得,那份母子亲情,还能剩下多少?”
“如果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了她,却发现她早已经站在了你对面的阵营,你又该如何选择?”
“如果这些年,她东躲高原地,就是为了逃避某些责任,最怕将自己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你却将她重新拉回众人的视野,她会不会恨你?”
墨贤夜的一字一句扎在我的心上,他的回答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是因为我问,他才考虑了这些,或许这些年来,他嘴上不说,心里面却曾反反复复的斟酌;或许他也早已经知道九姑之前告诉我的一切关于他母亲的事情,他也纠结过,冲动过,最后,默默地妥协。
他的话,让我忽然犹豫了。
是啊,万余年的光景,一个人被困如此之久,如果不是死了,或者被镇压了,那就是真的不想回到这个世俗之中来了。
找,还是不找,找到了又该如何选择,这都是我们在行动之前需要考虑的问题。
墨贤夜吻了吻我的脸颊,轻声说道:“回去吧,以后一个人不要来这边,很危险。”
我点点头,转身回抱住他,两人默默的抱了好一会儿,分开,各自回去。
临别的时候,我问了一句:“墨贤夜,江城那边的消息你有关注吗?前几天,云晟回了一趟江城。”
“放心吧,一切安好。”墨贤夜答道。
他这么说,我便放心了,顾潇潇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回去之后,我一直在想墨贤夜说的话,之前想要再见母亲的急迫的心情,慢慢的被压制住,转而将自己全身心的投入到了修炼之中。
……
随着时间的推移,白狐这边热闹了起来,为了准备二十六的祭祀,忙活的比过年还要热闹,一应事物全都张罗了起来,就连以甜都忙的脚不沾地。
按道理来说,这是我母亲的忌日,我应该是最忙的,但是我却整天被白爷爷勒令待在房间里养伤。
我的伤早已经恢复如初了,白爷爷这么做,应该是别有用意,可能是怕我触景生情,心里难过?还是怕我出来活动多了,再闯祸?
但这反而成全了我,为我提供了绝佳的修炼环境。
腊月二十五晚饭前,所有要准备的东西,要彩排的祭祀流程,以及祭祀场所的布置,全都验收妥当,饭桌上白爷爷又做了一次强调。
刚吃完饭不久,就有人进来通报,说云晟来了。
白爷爷脸色一滞,随即问道:“是空手来的,还是……”
“抬着不少东西,全都用白布蒙着,也不知道是什么。”下人回答道。
白爷爷长长的嘶了一声,我也跟着皱起了眉头,看来,云晟真的把整套纸扎准备好了?
“所有人吃完饭就回房休息,让云晟将东西抬到后院,璃丫头,你推我过去。”白爷爷分配工作道。
……
后院被清场,我推着白爷爷过去的时候,云晟已经站在院子中了,他身上穿着的,依然是白色的长袍,双手背在腰后,微微仰首,看着面前一树正在绽放的红梅。
当时的情景,堪堪配得上那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可,就是这样一副仙气飘飘的皮囊之下,包藏着的,却是一颗深不见底,野心勃勃的祸心。
他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向我们这边,脸上立刻爬上了笑容,迎上前来问好:“白爷爷,阿璃。”
说着,走到我旁边,伸手替我推轮椅。
白爷爷说道:“那日你说能弄到整套纸扎,我还以为你在说笑。”
“答应了的事情,怎能儿戏?”云晟讨好道,“所幸我运气比较好,通过父亲的朋友,费了一番功夫,终究达成所愿。”
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已经好奇的绕着那些白布盖着的箱子绕了一圈,伸手想要扯开白布看一看的时候,就听到白爷爷大喝一声:“住手。”
我被吓了一跳,手指就悬在身旁的白布上方,不解的看向白爷爷,白爷爷焦急道:“让开,不要碰这些东西,所有的东西不能沾染上一丁点的人气,否则就没有法力了。”
我赶紧退开来,云晟手里拿着一把特制的青铜小秤,一块一块的小心翼翼的将白布全都挑开,白爷爷滚动轮椅,伸长了脖子,仔仔细细的查看那些纸扎。
虽然我以前是开白事铺子的,也经常接触纸扎,现在市面上流通的那些纸扎,大多数都是机器压出型,然后再人工组合的,而眼前的纸扎,却是那种几乎要失传的传统手札技艺,从别墅庭院,到花园假山,再到灵童纸轿、灯笼孝棍等等,全都是活灵活现的。
每一样做的都是那样的巧夺天工,白爷爷一边看一边不住的点头:“好,好手艺,云晟,这次你的确用心了。”
云晟脸上也堆满了笑容:“做晚辈的一点心意罢了,白爷爷不嫌弃粗陋便知足了。”
一圈看下来,没发现丝毫问题,云晟赶紧又用那杆特制的青铜小秤将白布重新盖回去,白爷爷这边已经叫来白伏虎,派了十几个人守着院子里的东西,不让任何人碰到甚至是损坏这套纸扎。
那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纸扎送过来,验收无误之后,云晟便告辞回去了,明天一早还要过来帮着操办我母亲的忌日祭祀。
……
云晟走后,我在白爷爷的房间里坐了一会,满腹的心事:“白爷爷,云晟这次真的学乖了?”
“或许他指着这次祭祀,提升他在你我心目中的地位,想要早点获得我的认可,把你嫁过去吧?”白爷爷捋着胡须说道,“阿夜回来了,墨老头子处处维护阿夜,云晟已经完全失去了靠山,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寻求我们的帮助,自然是要殷勤一点的。”
但愿吧。
“璃丫头,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去早点睡吧,明天有的忙。”白爷爷催促道。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下定决心问白爷爷:“白爷爷,当年我母亲掉下悬崖,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她并没有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咱没见到尸体,或许……”
“别有任何幻想了。”白爷爷摆摆手,打断我的话,“你母亲掉下的悬崖,跟一般的悬崖不同,升仙台上断生死,升仙台下无生魂,你知道从古至今,有多少修炼者渡劫没有成功而掉下那悬崖的吗?比你母亲厉害千倍万倍的大有人在,但从未有人从那悬崖底下爬上来,重见天日。”
“那我……”我也是跳升仙台被天雷击中的,为什么我的魂魄能被云晟给搜集回去?
白爷爷懂我的意思:“你的魂魄能够回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云晟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搜集到了你的魂魄,后来我也做了很多假设,最终得到的结论是,可能在你掉下那悬崖的过程中,魂魄与肉身成功的分离开来,肉身落了下去,魂魄寄附在了某处。”
我一时间没能弄明白这里面有什么区别,慢慢琢磨,这才想清楚,我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别人的身体和魂魄,是摔下悬崖之后分离开来,肉身死,魂魄游离消散,而我是肉身摔下悬崖,魂魄游荡之际,被云晟捕捉到了,带了回来。
如果没有云晟的话,我也只能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罢了。
“璃丫头,现在讨论这个话题没有任何意义,咱们要往前看,不能沉浸在过去的那些事情里而误了前程。”白爷爷语重心长道,“你母亲的忌日之后,新年便到了,过完年,白爷爷再也没有任何借口阻止你嫁给云晟了,这些日子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一旦婚期定下,你便再也没有任何退路了。”
白爷爷始终还是不想让我嫁给云晟的,他受云晟荼毒那么多年,不想看着我往火坑里跳。
我蹲下身来,双手搭在白爷爷的膝盖上,仰着脸很认真的问他:“白爷爷,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云晟是怎么用我的魂魄逼迫你就范的了吗?”
“这些事情,不提也罢,不提也罢。”白爷爷直摇头,不愿意说。
可我不松口:“你不跟我说,等我嫁过去了,他要是用同样的手段来害我,我该怎么办?”
“既然你知道他……不好,为什么还坚持要嫁?”白爷爷心疼道。
我当时真的很想撕开脸上的面皮,让白爷爷看看黄琬婷的脸,告诉他云晟早已经与黄仙一族勾结的事实,告诉他狐族的稳定岌岌可危,可是我终究不能。
我站起来,也不打算再问下去了,一切等明天祭祀之后,再慢慢筹谋吧。
“不问了,白爷爷,我累了,回去睡了。”
我刚要走,白爷爷却又叫住了我,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说道:“璃丫头,你知道为什么我能忍云晟这么多年,你墨爷爷也能忍他这么多年吗?”
“因为他的能力以及他父母的帮扶,再者,如果墨贤夜没了,墨爷爷很可能会考虑云晟做继承人。”我将我的猜测说出来。
白爷爷摇头:“错了,你们全都想错了,具体原因,只有我和你墨爷爷两个人心里清楚。”
“云晟,不,确切的说,是墨雁平,此人表面上看起来是个上门女婿,吃软饭的,但是他的手伸的到底有多长,就连我和你墨爷爷也探不到底。”
“当年,阿夜的丹药无端被换掉,一夜之间便长出了十尾,这事儿,并不是普普通通的丹药就能做到的,而我中的毒,无色无味,吃进身体里面,毫无察觉,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就站都站不起来了。”
“这些丹药、药物,从何而来,我和你墨爷爷都暗中调查过,但是毫无结果,这说明什么?说明墨雁平背后的人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抹平一切作恶痕迹。”
“甚至于……”
白爷爷说着,忽然顿住,欲言又止,我连忙追问:“甚至于什么?白爷爷你说啊。”
“甚至于阿夜父母的死,与墨雁平也脱不了干系。”白爷爷脸色凝重道,“狐族自从圣女失踪之后,接二连三的受到打击,慢慢的开始衰落,更可气的是,竟然还被黄仙一族那样曾经不入流的东西骑在了头上,我们再也经受不起任何的动乱了,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们就得忍着。”
忍着,就会助长别人的气焰,不断的被人踩在头上,慢慢的就演变成现在如此进退两难的局面。
“你们的把握,其实完全建立在一个‘赌’字上,对吗?”我猜测道,“你们都在赌墨贤夜的母亲,狐族的圣女,其实并没有死,对吗?”
白爷爷惊愕的看着我,完全没有想到我会看的这么通透:“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狐族的大劫快要来了,找不到圣女,狐族将万劫不复。”这些,都是九姑他们跟我说的。
好一会儿,白爷爷紧绷的身体才慢慢的软了下去,他苦笑一声:“我一直以为自己将你保护的很好,不想让你去接触这些事情,忘记了也是一种福分,却没想到你什么都知道。”
他说着,猛然抬起头来看向我,问道:“这就是你一定要嫁给云晟的原因,是吗?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些,你才……”
“不仅仅是这些,还有很多别的原因。”我说道,“白爷爷,你别忘了,我是狐族的一份子,狐族如果真的覆灭了,我也不可能独活,所以,我应该为狐族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白爷爷伸手抚了抚我的头,痛心道:“孩子,委屈你了。”
“白爷爷,如果墨贤夜的母亲真的还活着,只要能救得了她,她就能保护我们狐族,对吗?”我问道。
“对。”白爷爷很肯定,“圣女是狐族的守护神,是狐族的凝聚力,有她在,狐族便散不了。”
我紧接着问道:“那……圣女能不能救得了墨贤夜?在没有七窍玲珑心的前提下?”
白爷爷为难道:“这个,我也不清楚。”
我希望的肥皂泡瞬间破灭,但这事,也真的不能强求。
“早点回去睡吧,这些事情暂时不需要你考虑,好好休息,等明天你母亲的祭祀完成,我们爷孙俩再坐下来,好好聊。”白爷爷说道。
“那你也早点睡。”
……
从白爷爷那里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心里面压着很多事情,思来想去就是放不下,更重要的是,我莫名的就对明天的祭祀很担心。
即便是云晟带来的纸扎已经被检查,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我还是不能放下对他的戒备,再者,我对之前在升仙台听到的那个女人的声音,始终无法忘怀。
明天的祭祀,那女人的声音还会不会出现?她……到底是什么来历,到底是不是我当时出现了幻觉?
就这么翻来覆去,一夜几乎没睡,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越来越紧张。
第二天一早六点,我的房门便被以甜敲响,让我抓紧洗漱,说是云晟已经到了。
“这么早就过来了?他父母有没有一起?”我问道。
以甜摇头:“暂时只有云晟一个人过来,但是黑狐那边不可能没有表示,所以我们得一早收拾好,等着来客。”
这么大的事情,墨爷爷肯定要来,那……墨贤夜也会来吗?
不知道怎么的,这一刻,我特别希望他能来,可能是在江城养成的习惯,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只要他在,即便什么都不做,我都感觉安心。
以甜将手里抱着的一套衣服放下,说道:“这是你今天要穿的孝袍,作为婶婶唯一的女儿,最终你是要亲自跪在龙头香下,为婶婶诵经祈福的。”
“我知道,这是应该的。”我接过孝袍,洗漱之后套在身上。
等我匆匆赶去前厅的时候,一眼便看见站在大厅之中的云晟,他身上……也穿着和我配套的孝袍。 阴阳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