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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忆:
你好!
我周围的一些朋友,也常常说起文学与气功的相似,没想到你也这样看,真妙。我们常常说,海明威等名家就在于练出了丹田气,而后来的一些模仿者都只练了一些花架子,比画起来虽然貌似,却是神离。文学与气功确实相似之处太多,气功在入静时常常是想“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飘飘欲仙,优哉游哉”,于是入了静,忘却营营神清意朗。文学也是要忘却营营,否则只能发泄私愤,以至弄得歇斯底里起来。如能想想“宇宙洪荒”,甚至站在星球之外来看这人世,大约就能把人生看得明白一些,不至蝇营狗苟了。这可能就是“神通”的妙用。因为文学未必能教会人们生活,只希望其能净化人的灵魂,陶冶人的感情等等。(有个伟人这样说过,记不清是谁了,我以为太对了。)我非常同意你的“修炼”说,常说文如其人,只有人修到了“悟”的境界,文章写来才能使读者去悟。悟痛苦,悟存在,悟心灵何以会扭曲,绝不会去悟党委书记的报告,或“形势大好”。形势即使大好,也用不着悟。倘若悟起来也是悟过去:人类何以竟愿意相互厮杀,均于其中演了一回悲剧。于是有了悲剧。悟着悟着笑了,于是有了喜剧……悟着悟着,发现若干好人都在抽风,于是有了荒诞剧。千万种创造都发于悟性之中。正如你说,不能靠练。“练习写小说”这句话过于滑稽。
我常常感到自己悟性不足,有时回过头去看看,竟不知自己写的东西于人类究竟有什么用处。“光明剧”固然最可笑,但浮浅的悲剧充其量也不过是忆苦思甜,说烦了,说腻了,狗屁不是了。真像有人说的:你把人家的事写下来,还向人家要钱。
现在到处在大谈现代派,有干脆否定的,有叫喊形式是最重要的。其实现代派的很多好形式也都与悟性分不开,人家正是因为对生活、对人生、对存在有了新的理解,上升到了新的哲学、美学高度,才创造出那些好形式。不知荒诞哲学之所以然,就开始荒诞派创作,本身就成了荒诞的事实。人生的荒诞正在于这种失却悟性的苟活、苟学与苟作。信中难于畅叙,总之悟性最重要。
问你爱人好!他对《清平湾》的评价,几乎使我飘飘然,那两句评语正是我想得到的。
祝好!
史铁生
1983年4月17日 史铁生作品全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