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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到这时候了还一口一个‘美人’,我之前只道你称赞我容貌。”俏丽丫鬟心中万念俱灰,人反而平静了下来,看着徐抱墨,冷然问道,“现在想想,世子可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徐抱墨这会满心都是自己要悲剧的惶恐,哪里有心思跟她啰嗦?随口敷衍道:“美人,不要这样,我这会得去见我爹……说不定咱们缘分未尽,等会爹娘训斥一顿就算了呢?而且如果娘肯只把你撵出府的话,本世子这儿还有点私房钱……”
“半日前,世子在偏院里见着我,第一句就是问我叫什么……我当时跟世子说了,我叫鸣翠。”俏丽丫鬟眼中带泪,看着他,凄然又自嘲的笑了笑,哽咽道,“当时公子说‘明翠摇蝉翼,纤珪理宿妆【注】’,夸我名字好……我不识几个字,也不知道公子说的这两句是不是我名字的那两个字,但,这才半日而已!!!”
这位世子爷就忘记她叫什么了!
索性徐抱墨从没问过她名字也还罢了,偏偏他不但问了,还夸了,现在风流快活被抓到,居然就立刻忘记了?!
鸣翠绝对不信这话的,在她看来,这就是徐抱墨玩完想撤,存心抛弃她了!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说的?”究竟是才十来岁的丫鬟,虽然为求富贵主动爬床,脸皮到底不够厚,这会又是被主人撞破又是被少主人抛弃,鸣翠激愤之下,起身就是一头撞到了不远处的墙上!
“完了!!!!!”徐抱墨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触壁之后缓缓滑落,与此同时,墙上蜿蜒而下出一道森然血痕,只觉得头皮一麻复一炸:悄悄睡丫鬟已经把亲爹气成那样了,这会丫鬟还寻死了,自己这么走出去,亲爹已经不是要不要真的打死他的问题,而是考虑该让他怎么死更痛苦吧?!
虽然风流成性,简直从灵魂上刻满了“渣”这个字,但徐抱墨的才学还是过硬的,所以,在震惊、惶恐、害怕、畏惧等等情绪狂涌上来的下一刻,年少的世子一咬牙一跺脚,决定汲取历史经验,“古人有言,亡亦死,举大计亦死,既然都是死,不如造反!本世子这会出去肯定会被打死,偷偷逃走一旦被抓住顶多也是被打死,左右是个死,不如先逃了再说啊!”
这么做的话,哪怕最后还是没逃掉,至少赚到了没被逮到的这段时间啊!
而且往好的地方想一想的话,万一他逃命的期间,他爹冷静下来了,不打算把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打死了呢?
这可就捡到一条命了呀!
再往更好的地方想一想的话,万一他逃命的期间,他爹听到什么好消息,一个开心,不跟他计较了呢?!
徐抱墨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应该逃,于是也没去看明翠或者鸣翠是否当真死了,匆匆忙忙拿了裘衣跟一些细软钱帛,打开后窗,看了看外面没人,赶紧跳出去,一溜烟的跑了!
可怜徐子敬一辈子屈居人下:小时候挨爹娘的揍;成亲后受妻子的管;临了临了还被坑爹的儿子在丫鬟跟前做垫脚石以吹嘘自己的厉害……嗯,最后这个先不说,先说徐子敬自己以前的挨揍经验,他爹娘揍他的时候他是敢躲,甚至敢跑的。
问题是他挨揍那会,正值徐老侯爷效命军中之际,老侯爷作为盛老太爷当时的左膀右臂,那叫一个杀伐果决杀气腾腾杀神附体!
哪怕是没有战事的闲暇期间,一瞪眼能让寻常畜生四脚发软呜咽拜倒!
所以敢在巅峰期的徐老侯爷想打儿子时躲闪或者逃跑,徐子敬的下场往往是跑不了几步就被逮回来,加大力气揍的哭爹喊娘凄凄惨惨戚戚。
后来他学乖了,不敢跑了,要跑也是瞄准了盛老太爷的所在,跑盛老太爷跟前哭去——虽然盛老太爷自己也是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不会拦着徐老侯爷揍儿子,但老太爷考虑到徐老侯爷就徐子敬一个儿子,看到打的太狠的时候,至少会帮忙劝着点手下留情啊!
至于说到了南氏手里,徐子敬别说挨打时逃跑了,那是边挨打边认错,还得关心南氏有没有打累有没有打疼她自己的纤纤玉手,得空给这位太上斟茶倒水让她养精蓄锐之后好继续揍自己出气,偶尔还要主动将戒尺啊拂尘之类的常规家暴工具双手捧了高举过头奉上,以免辛苦南氏自己去找!
更不会找人代为求情:身为宁威侯,身为堂堂八尺男儿,身为人子人夫人父,尊严,是必须保持的!
他宁可让满长安都认为他特别喜欢猫好吗!
所以,徐子敬按照自己多年来挨揍的经验揣测儿子徐抱墨,他完全没想到徐抱墨居然敢!逃!跑!
以至于半晌后,等的不耐烦的徐子敬再次冲回鹦绿馆内室,看到倒在角落里的鸣翠跟大开的后窗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跟着他进来的大管家更是吓得转头就喝令心腹将鹦绿馆上下统统看守起来,继而战战兢兢的凑到徐子敬跟前:“侯爷,咱们世子这是……杀人了?!”
……这不是他故意黑自家小主人,跟前这情况,怎么看怎么都是徐子敬退出内室之后,刚刚好上的少年人在家长威严的震慑下反目,徐抱墨说服鸣翠主动揽下所有罪名失败,一怒之下失手杀人,看到鸣翠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了才晓得害怕,所以明知道亲爹就在外面等着也不敢出去禀告,在惊慌失措下席卷财物自后窗跑路!
片刻后,被喊进来检查内室物事的小厮徐丛,证实一部分细软不见了……这话越发坚定了大管家的推测!
虽然徐子敬亲自近前确认鸣翠的伤势主要是撞到了墙上导致的,但也无法排除徐抱墨一个冲动把她推上去的!
“这个孽子!!!”徐子敬怒火高炽,狠狠一拳砸在几上,力道之大,差点把酸梨木卷草纹镂雕山水人物小几给砸的散了架,切齿道,“徐同,你速速带人绕去后窗,循着痕迹将那逆子与我擒来!”
扫了眼地上衣衫不整的鸣翠,眼中流露出一抹厌恶,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摆手,“唤俩丫鬟来,给这贱婢瞧瞧可还有救?”
大管家徐同应下,点了几个人出门去追徐抱墨。
不过离了徐子敬跟前,徐同就皱了眉跟左右商议:“以前侯爷跟夫人要打世子,这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原也没有什么!咱们只要看着点儿不让侯爷夫人失手就好。可今儿个这事情,侯爷显然动了真怒了,等会消息传到夫人跟前,按着夫人的脾气,不定也要勃然大怒!这两位现在正在气头上,若咱们这么把世子扭了送过去……侯爷夫人可就世子一个男嗣啊!”
左右都是心领神会:“世子做下这样的事情,也难怪侯爷要生气!不过少年人嘛,血气方刚,偶尔风流也是有的。何况也是那丫鬟自己不检点,不然怎么不是其他人跟咱们世子被侯爷抓个正着?所以这事儿可不能全怪咱们世子!左右侯爷也没说给咱们限时,等会寻着了世子,咱们就等等再送世子去侯爷夫人跟前吧!”
徐同等人自认为是为了老徐家着想,所以这一去就杳无音讯。
徐子敬在鹦绿馆左等右等都不见消息,正觉心火直冒,这时候南氏在后堂却也等的不耐烦,遣了辰砂过来问了:“夫人说侯爷您过来好久了,怎么还没将世子带过去?可是世子不在这儿?”
“我自去后堂寻夫人说话!”徐子敬闻言,索性一甩袖子,返回后堂,跟正翘首以盼的南氏三言两语说了经过,恨声道,“当初咱们真不该把他送回苍梧郡交与爹娘抚养的!如今这孽子功课虽然还算过得去,这拈花惹草的风流劲儿,竟也被爹娘惯出来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接下来就算咱们次次下狠手,也不知道这混账东西还能不能改过来了?!”
南氏脸色铁青,她是个时下公认悍妒的性.子,徐子敬平时多看一眼女儿、相交深厚人家晚辈如盛惟乔以外年轻些的女子都不许的。
虽然徐抱墨是她儿子,不是丈夫,但南氏同样不希望他左拥右抱满院莺莺燕燕!
这不仅仅是因为怕丈夫看到之后学坏,也是因为南氏本来就对男子在妻子之外再纳妾睡通房养外室逛青楼深恶痛绝!
毕竟作为一个典型的糟糠之妻,南氏当年陪着徐子敬也算是风里来雨里去,为了徐子敬的前途,她可谓是既当爹又当娘,里里外外一把抓,虽然徐老侯爷跟夏侯老夫人在徐抱墨才出生时就接了长孙去苍梧郡抚养,但底下两个女儿可都是南氏一个人带大的!
更不要讲,徐子敬上战场时她有多提心吊胆!
这么着熬到徐子敬总算出了头了,还被召还朝中封侯任官,她总算不需要担心自己哪天会忽然变成寡妇,三个孩子会忽然没了爹了,这会子那些什么苦头都没为徐子敬吃过的小妖精们想坐享其成占便宜?!
南氏简直想想就觉得杀心顿起!
哪怕这些小妖精不敢打她这个正妻的位子的主意,她也无法忍受:凭什么夫妇俩都是从微末之际辛辛苦苦熬出来的,做丈夫的可以在富贵之后花天酒地玩小老婆,老娘就得继续忍辱负重的受这个气?!!
也是徐子敬有良心,肯受她的管。
不然按照她的脾气,宁肯跟负心人同归于尽,也绝对不妥协!
所以这会听了徐抱墨才做的事情,南氏手撕了这儿子的心都有了!
——老娘呕心沥血调教你亲爹,给了你这世子清清静静念书上进的环境,你倒好,净干拆老娘台的事情是不是?!
——也不看看其他人家的世子,尤其是你这种自幼远离父母身边的,有几个不是提心吊胆担心亲爹偏疼更小的弟弟们,有朝一日夺了自己地位去?
——先帝就是个赤.裸.裸的例子!
——虽然先帝没成功!
——你自己做世子的时候过的太舒服了,所以完全不在乎你将来的儿子或者说儿子们怎么过是不是?!
要不是膝下实在就这么一个儿子,南氏这会都要跟徐子敬商议,是不是换个儿子做世子?
【注】牛峤《女冠子·星冠霞帔》 尔虞我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