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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赵适是满腹心酸的离开别院的。
他回到自己的怀化将军府之后,才进内院,翘首以盼的一群人就赶忙拥上来问:“怎么样怎么样?郡王其人如何?是闻名不如见面呢,还是见面不如闻名?”
“……后生可畏!”赵适思索半晌,最终还是只能说了在容睡鹤面前说过的这四个字,他颇为萧索的叹口气,道,“你们担心他沉迷美色的,最好想想怎么请罪吧!这小子……设若先帝多活几年,见到他的资质,帝位上坐着的就绝对不会是今上!哪怕桓观澜也回天无力!”
想了想又摇头,说道,“若他早生几年,桓观澜瞎了眼才会支持今上!劝说先帝越过子辈直接传位给这孙儿倒还差不多!”
之前质疑过容睡鹤为了探望妻子冒险潜入北疆的人闻言,却是不怒反喜,拊掌道:“若果郡王如此惊艳,我等就是负荆请罪又如何?”
“将军不要继续夸郡王了,咱们一早知道这位郡王乃是文武双全的出色人才,否则当初怎么会弃王爷选他?”有心急的人就催促,“还是同咱们仔仔细细的说一说你们舅甥叙话的经过是正经!”
赵适同手下讲述容睡鹤的容貌性情以及言谈举止、城府心机时,草原上,王帐。
那伏真跪在登辰利予的病榻前,看着长兄吃力的塞进自己手里的权杖,听着身后众人此起彼伏或惊讶或赞叹或欣喜或惶恐但最终归于欢呼的嘈杂,心中冰冷一片。
他盯着象征可汗的权杖良久,合眼道:“我与可汗有话说,你们都先出去!”
这会儿王帐里的人都是兄弟两个的心腹,闻言都有些踌躇:登辰利予的人担心自家可汗身负重伤,时日无多,单独同那伏真相处,会吃亏;而那伏真的人则忌惮此处是登辰利予的地盘,就算登辰利予这会儿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还是知道自己的子孙不是那伏真的对手,想用主动传位那伏真的法子保全骨血,谁知道是不是陷阱?
待登辰利予也点头,那伏真语气中已经有点怒气了,一干人方满心忐忑的鱼贯退下。
帐中就剩了兄弟俩,相对无言片刻后,那伏真将权杖狠狠扔到了氍毹上,厉声质问:“你知道不知道这么做会害了整个茹茹?!”
“那伏真,这不正是你一直以来想要的么?”登辰利予对他的暴怒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有点痛快的意思,只微笑着说道,“你想要汗位,很久很久了吧?虽然我的子孙都不是你的对手,然而做叔叔的,抢夺侄子的东西,终归不是什么好听的话。现在,我,登辰利予,以茹茹现任汗王的身份,主动的,公开的,将汗位传给你。你不必屠戮侄子侄孙,不必编造各种意外的借口,不必费任何心思,就可以握着这支权杖,坐上那个位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淡淡的说道,“为什么要说我这么做会害了整个茹茹呢?难道你对自己的能力不够自信?认为自己没法子料理偌大茹茹?那伏真,我给你个忠告:就是即使你这么想的,也不要说出来!毕竟我们郁久闾氏虽然尊贵,阿伏干也好、胏(zi)渥(wo)氏也罢,俟(qi)吕邻、莫那娄……那些部族亦非等闲!如果郁久闾显露出衰弱之兆,相信我,他们立刻就会跟饿极了的狼看到肥美又唾手可得的羊羔一样,冲上来,将咱们,嗯,我活不长了,应该是将你,撕成碎片!!!”
说话间,登辰利予颤巍巍的抬手,试图拍一拍弟弟的肩膀,但手才抬到一半,就被那伏真愤然推开,切齿道:“你少装糊涂!!!”
“我没有糊涂!”登辰利予见状,索性放下手,安然说道,“那伏真,你因为盛世雄的缘故,是茹茹当中最明了汉家典籍的人,该知道中土有句话,叫做‘蝼蚁尚且贪生’。之前你也是这么做的,我现在,只不过是做了跟你差不多的事情而已!所以,不要站在茹茹的角度指责我好么?要知道,是你先出卖茹茹的!”
“而茹茹却容不下我的子孙……所以,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害了整个茹茹?”
将死的可汗青灰的面容上,因为激动与快意,泛起阵阵不正常的红晕,他边咳嗽边道,“倘若你真的那么重视茹茹,当初做什么要向大穆的密贞郡王投降?你不投降,或者自.尽,或者被他杀死,不管是哪一种,都没法子再威胁到我,还有我的孩子们!那样的话,我今日又何必这么做?”
“甚至你只要愿意留下塞厉的性命……我现在,也不会走投无路到了,派人前往益州,向那位年纪比我好几个孙子都小的密贞郡王哀求!”
登辰利予叹着气,淡淡说着,“所以,那伏真,你看,这就是命运!”
“你注定就做不了茹茹的可汗,就算勉强继承了这个位子,等待你的,也只是亡国!”
“哪怕我当初没有杀你,哪怕密贞也没杀你……哪怕你这会儿取得的成就,得到了茹茹好些头人的支持,可是这都没有用的。”
“你的能力或者够,但你的福泽……”
他阴沉沉的笑了起来,摇着头,“不够!太不够了!那伏真,你注定就是没福的人!你在遇见盛世雄之前,就将你这辈子的福泽,统统都用完了!”
“从那之后,所有的挣扎,都是幻影!!!”
“……这只是你的想法!”那伏真脸色铁青,死死瞪着他,仿佛是暴怒中的猛兽,随时会扑上去将登辰利予撕碎,然而良久之后,新任的汗王却只缓缓合眼,说道,“登辰利予,你不甘心,对吗?哪怕你被密贞说服,联合他阴了我这一把,但不管密贞是否践诺,你的孩子,总归是跟可汗这个位子,毫无瓜葛了!”
“甚至就算密贞愿意善待他们,顶多也就是给予锦衣玉食的生活,像养牲畜一样的养着!”
“这辈子都要留在中土,无法归回草原。”
“这辈子都没可能恣意驰骋在他们祖先生长的土地上!”
“扃牖在长安或者其他什么地方狭窄的屋舍之间,谨言慎行的过日子!”
“就算后嗣当中出现了出色的子弟,也无法延续我郁久闾家的荣光!”
“你希望你的孩子有一条活路,因为不信任我,也不信任你的心腹,宁可冒险选择外人……”
“但你给你孩子找的这条路,根本不是人过的,至少不是咱们茹茹过的……根本就是一个宠物!”
“一切荣华富贵,都寄托在他人身上,自己全没半点主张!”
“然后为了让你的孩子过上宠物的日子,你付出了多少代价?”
“能够拿出来的,你都拿出来了,对不对?”
那伏真冷笑出声,“登辰利予!我实在没想到,你竟是这样好骗的人!如果大穆有什么人,是我欲除之而后快的,不再是盛世雄,而是密贞!这不是出于私仇的考虑!因为密贞根本没有对我施加任何刑罚。我希望他死,只因为他若不死,除非夭折在大穆的大位之争中!否则,对我茹茹的威胁,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他吐了口气,将权杖按到登辰利予的手中,眼里滴下泪水来,“你我兄弟,就算曾为汗位彼此算计,归根到底是郁久闾的子孙,是茹茹的王族!怎可因为一介外人的挑唆,彼此算计,置茹茹于险地?!这么做了,往后到了地下,有何面目见汗父他们?!”
一声闷响,那伏真重重跪倒在氍毹上,在为生身之母请求大夫与药材之后,时隔数十年,头一次,用哀求的语气与长兄说话,“算我求求您!我愿意以自己的性命发誓,以我母亲的名义发誓!以一切您都可以提出来的要求发誓……我一定会善待您的子孙,无论如何也在王帐之中给予他们一个位子……不要跟密贞合作,不要将茹茹送上死路……中土有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见对我等异族的戒备与反感!”
“您是茹茹的可汗,您怎么忍心看着,顶多数十年之后,我茹茹的王孙贵胄,沦为大穆呼来喝去的奴婢?!高贵的郁久闾氏,甚至连苟延残喘都是奢望?大哥,答应我,放过茹茹,好么?!”
他泣不成声,病榻上的登辰利予,却只静静的看着。
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你别哭了。”
见那伏真兀自嚎啕,登辰利予有些倦怠的笑了笑,说道,“那伏真啊,其实,这就是我当初谋害你,让你落入盛世雄之手的缘故……因为你太天真了!”
“就好像中土的一个典故,说小孩子拿着金子在闹市当中,就算原本不打算劫掠的人,都忍不住要起贪婪之心。”
“但若是一个凶悍的壮汉拿着金子招摇过市,哪怕是本来做贼的,都可以克制住贪欲!”
“那个时候父汗对你的宠爱,茹茹上下,无人不知!”
“而你也在这样的宠爱里迷失了,你落到盛世雄手里时固然还年少,然而密贞在那个年纪是在做什么?那个时候,我看着你,就想,你这样的人,纵然做了可汗,我郁久闾,迟早也会沦为胏(zi)渥(wo)氏、俟(qi)吕邻、莫那娄那几家的傀儡!”
“所以,还不如我自己来!”
“你看,我起家靠的是阿伏干氏,然而这些年来,茹茹大小诸事,一切都由我做主。”
“阿伏干氏始终未能越过郁久闾!”
“本来以为这些年来的磨砺,你终究也是长大了。”
“谁料到现在还会说这样的孩子话呢?”
登辰利予慢悠悠的说道,“到我这个年纪,这个身份,什么样的誓言与承诺,都是缥缈虚无了。我……只相信利益!”
“大穆的密贞郡王雄心勃勃,前途无量!”
“这个我是知道的。”
“正因为他未来不可限量,我才会将我的子孙托付给他……就算他不放心用他们,然而以他的前途,只要稍微点一点头,孩子们将来的富贵也就少不了……你说的他们也许从此都无法返回草原,无法享受在先人生长的土地上任意驰骋……那又怎么样呢?”
“我是他们的父汗,我当然希望茹茹在他们手里一代代传承下去、发扬光大。”
“可惜啊,我膝下没有出色的子弟,他们根本承担不起这个位子!”
“又有你这个叔父,这片土地,根本就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与其让他们年纪轻轻的就惨死在先人生长的土地上,将我登辰利予这一支的声名湮灭于尘土;倒不如让他们在先人从未去往过的异域享锦衣玉食,悠闲度日!”
“大哥就这么确保,密贞会一直善待您的子嗣?!”那伏真紧紧攥着拳,指缝间有温热的鲜血顺着掌缘流下,他目眦俱裂,厉声喝道,“莫忘记他是盛世雄的孙婿!而盛世雄,最是痛恨咱们茹茹!当年父汗还在,我作为父汗最宠爱的子嗣,年岁尚幼,尚且不能得到他的手下留情!遑论是您的血脉?!”
他惨笑出声,“大哥心心念念的为侄子、侄孙们考虑,倘若您这一闭眼过去,密贞转头就将他们交给了盛世雄处置,您在地下看着,届时就算后悔的万箭攒心,又有什么用?!” 尔虞我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