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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人可记得那具护卫尸体?”公孙夙解释,“若非那具尸体被发现之后闹到官府,贵家根本不会那么早就知道外出的子弟出了事儿,更不会将令爱一行人从灵犀山下喊回去,是也不是?”
盛兰辞神情阴郁的点头。
“韩家派上岸的那行人里,有我公孙氏的暗子,那具尸体就是他刻意留给官府的线索,目的是阻止令爱一行人前往灵犀山。”公孙夙眼中闪过一抹惋惜,这份惋惜不是给沈九娘或盛惟娆的,而是给那暗子的,“因为韩家发现绑错了人之后,决定继续前往灵犀山设伏——而散人想必可以理解,忠诚于我公孙氏的暗子,是绝对不会希望看到令爱落入韩家手里的!但当时韩家的主事人狡诈多疑,根本不给他任何传递消息或者示警的机会!”
“那暗子用尽心机,才让那具本该被埋藏严实的尸体,出现在有人经行之处,从而惊动官府,让贵家知晓出游的晚辈发生意外,派人拦下了已将抵达灵犀山山脚的令爱一行!”
公孙夙叹息,“但此事传扬开后,那暗子也曝露了身份,被韩家绑了绳子扔海里喂鲨鱼了!”
“由于这暗子的缘故,韩家怀疑贵家已知真相,所谓的十万两银子悬赏不过是诱饵,所以没有理会!”
之后盛兰辞到了玳瑁岛后的数次开价,韩家不肯答应,其实说到底也是因为不相信,所以才会提出要把盛睡鹤跟盛惟乔交给他们这样毫无诚意的要求——虽然韩家不知道兄妹俩的真实身份,只道他们一个是公孙家义子,一个是宁威侯府的小姐,但即使如此,盛兰辞可能拿盟友义弟、世交之女去交换自己的侄女外甥女吗?!
他要是当真这么做了,往后无论海上还是岸上都不要混了!
沈九娘与盛惟娆毕竟不是盛惟乔,盛兰辞是不可能为她们做这种自毁前途的事情的!
公孙夙说完这番经过后,眯起眼,索性把话挑明:“其实说到底是宣于峨一家心肠歹毒,韩家狼子野心!令爱吉人自有天相,令侄女与令甥女却福薄了些!但这事叫贵家上下知道了,对散人一家四口却未必会好。依我看,令侄女其实也是不想活了,何不成全了她,也免得往后一家子骨肉离心,徒增悲痛?”
“海主好意,我心领了!”然而盛兰辞沉着一张脸,却只淡淡道,“不过本来就是我盛家没保护好两个女孩儿,错也不在孩子们,如今侥幸救回来一个,哪有说为了不敢承受她父母长辈责怪,反过来灭她口的道理?就是韩家都没杀她们呢,我这个做伯父的反倒容不下她们,岂不是连韩家都不如了?!”
公孙夙定定看了他片刻,却也没有再劝,只叹道:“我也猜散人多半会这么决定,所以没敢擅做主张在海上了结她。”
顿了顿,“那么待会我将她带去散人那儿?”
“虽然南风郡现在人人知道我的侄女同甥女失踪日久,即使救回去,名节上的议论也肯定堵不住嘴了。”盛兰辞摇头道,“然而场面上能做的还是要尽力的——我就不在岛上跟那孩子照面了,还请海主将她秘密送往岸上。我写个地址给你,那是我盛家的一处产业,内中主事是我的心腹,着他安置好那孩子,等我跟家中双亲商议好了,对好口供,再接那孩子回去吧!无论如何,这孩子不能是从海上被救回去的!”
公孙夙应下,又提醒他:“令爱心性单纯,若知内情,恐怕会认为是自己的过错,还请散人多多开导,免得女孩儿因此郁郁寡欢!”
“劳海主牵挂,我自理会的!”盛兰辞有点冷淡的点了下头,见公孙夙没有旁的话,也就告辞了。
他走之后,公孙应敦从屏风后怯生生的走了出来,行礼道:“爹!”
“听出什么没有?”公孙夙淡淡瞥他一眼,问。
“孩、孩儿听到中间时,不太明白爹爹既然觉得那盛三小姐活着,会给盛家大房带去麻烦,做什么不在海上时索性不要救她,就让她死在混战之中?”公孙应敦诚惶诚恐道,“不过后来见盛大老爷拒绝了爹爹的建议,想着……想着是不是爹爹本来就不想杀盛三小姐,不过是想用她试探盛大老爷?”
公孙夙淡淡道:“我想试探他什么?”
“这回爹爹亲征,岛上诸事付于小叔叔,但因小叔叔伤势未愈,请了恰在岛上的盛大老爷从旁辅佐。”公孙应敦观察着父亲的脸色,小心翼翼道,“盛大老爷素来精明,即使小叔叔只会给他不打紧的事情处置,但经过这么一回,他对咱们的底细,估计也摸了个七七八八了。这人如果一直是咱们的盟友,也还罢了;如果他往后起了其他心思,对咱们却极为不利!”
“所以爹爹希望试探一下他的品行——他明知道留下盛三小姐会给自己这一房带去麻烦,尤其还会牵累到他的掌上明珠,但他还是决定为这个侄女尽力斡旋。可见此人虽然有狠辣的一面,却也良心未泯,只要咱们不出卖他,想来他往后也未必会害咱们?”
公孙夙听到这儿,脸上没什么表情的说道:“错了!”
公孙应敦闻言,顿时一个哆嗦,但触及到公孙夙冰冷的目光,瞬间挺直了脊梁,沉声道:“孩儿知错!请爹责罚!”
“首先,盛三小姐的靠山就那么回事,即使她认为自己的遭遇与你那个姑姑大有关系,也根本威胁不到盛家大房,所以盛兰辞完全没必要畏惧她——这种程度的麻烦还不放在他心上,顶多就是哄他那个女儿别自责比较费心思——又何必杀她?!何况这样浅显的心思,连你都能看破,你道盛兰辞会看不出来?”
“所谓我用这个法子试探他,简直就是没脑子的想法!”
“其次,玳瑁岛虽然是咱们公孙氏的大本营,然而咱们祖上当年可是走过四海的,我公孙氏既然可以雄踞这片海域这么些年,又岂是短视无能之辈?如果认为弄清了玳瑁岛的底细,就清楚了我公孙氏的底牌,那就太可笑了!”
“我敢请盛兰辞帮忙坐镇后方,自然不怕他趁机做什么手脚留什么后手!”
“第三,你太小看你小叔叔了!”
“你以为他重伤在身,只能勉强起身视事,就无法以一人之力,总揽整个后方,必须要盛兰辞帮忙?!”
“实际上,我这回之所以安排盛兰辞给你小叔叔打下手,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给你小叔叔找个分忧的人!而是,给你小叔叔一个向盛兰辞展示才干的机会!”
公孙夙神情晦暝不清,语气复杂道,“盛兰辞对他那个嫡女的宠爱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你那小叔叔尽管被他认了回去,但很显然,在盛兰辞心目中,嫡女的地位永远排在庶子之前!这一点,对于咱们公孙氏来说,于公于私,都不是什么好事!”
“于公,你小叔叔与咱们公孙氏羁绊极深,他如今归回岸上,前途愈远大,愈能在往后照拂咱们公孙氏!而盛兰辞的身份,若能鼎力支持他,必能助他早日青云直上!”
“于私,那是我看着长大的义弟,我向来看他跟亲弟弟一样,又岂能坐视他处处被个天真无知的小姑娘比下去?!”
公孙夙吐了口气,“不过盛兰辞这人非常精明,如果直接对他那个宝贝女儿做手脚,只会坏了双方情谊,甚至牵累你小叔叔!是以我只能想方设法的让他认识到你小叔叔的能力——毕竟你那个姑姑是承载着盛兰辞夫妇的期盼落地,又是他们夫妇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嫡亲爱女,朝夕相处,感情自然深厚。”
“你小叔叔却是突如其来的认祖归宗,其生母与盛兰辞也是半点谈不上感情——想让他得到重视,靠盛兰辞大发慈父之情是不可能的,只能另辟蹊径,用他的才华与天赋,打动盛兰辞,令盛兰辞明白他的重要,自己在心里认可你小叔叔的份量!”
说到这里,公孙夙恨铁不成钢的看向已经战战兢兢的公孙应敦,长叹,“我与你小叔叔在你这年纪时,无论个人武力,还是心计城府,又或者是御下之道,都已可与父辈争锋!饶是如此,年初你祖父去世后,我接任海主之位,又有你小叔叔想方设法的从旁辅佐,支撑得有多艰难,你也看在眼里!”
“而我这样用心的指点你,你却仍旧远不如我跟你小叔叔在这时候的水准——你这样叫我往后如何放心把公孙家交给你?!”
公孙应敦满脸羞愧,又因为知道父亲的脾气,害怕得不行,深深的低着头,不敢作声。
“待会就是庆功宴,你若是受了伤,你小叔叔看到必然要劝我。”公孙夙摩挲着拇指上的鹿角韘(she),平静道,“先去更衣,等过了今晚,再罚你吧!”
公孙应敦先是松了口气,跟着又有些羞愧的躬了躬身,倒退着出去了。
一直走到门外,知道公孙夙已经看不到他的神情了,他才用力握了握拳,抬眼时,眼底赫然满是厌恶与不耐。
公孙父子的交谈方结束,盛兰辞父女的谈话,却刚刚开始:“……爹爹把这番内情告诉你,不为别的,只为将来如果有人要就九娘与娆儿的经历指责你,你不要上当!”
盛兰辞神情肃然,“整件事情,你没有任何过错!”
“这不是爹爹故意哄你:首先那天是宣于澈主动找你麻烦,而不是你去招惹了他!鹤儿作为你的兄长,给你出头是应该的!非要说你们兄妹在这里没有让着宣于澈才害了九娘与娆儿的话,那么照这个说法,九娘自己才是罪魁祸首了!”
“毕竟那天要不是她在那里把马车拦住,你根本就不会碰见宣于澈!”
“如此有责任的人该有多少?”
“不是你那二婶母打着唆使喔儿攀龙附凤的主意,你祖母何必要九娘也跟你们一块出游?”
“你祖母不喜你二婶母,之所以肯为她的私心遮掩,皆因你二叔不争气,担心他教妻不严的事情传到你祖父耳中,再受责罚!”
“就是娆儿自己,她要不因为偏听偏信又脾气暴躁,在出游的路上三番两次针对九娘,又怎么会因为同九娘起了争执,双双被中途送回?”
“做主送回她们的也不是你,而是德儿!”
“所以如果你要怪自己的话,那么上面这些人也没有一个能够逃避责任!”
“难道咱们这上上下下一大家子,往后都要在自责中过日子吗?!”
盛惟乔这些日子每天都会打听传回岛上的消息里,是否提到自己表姐妹,听说今天公孙夙已经归来,沈九娘跟盛惟娆却依然杳无音讯,只道两个姐妹已经遇难,本来就在房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会再听亲爹一讲,姐妹俩的不幸遭遇,竟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纵然盛兰辞再三劝说,她还是悲恸万分,泪流满面良久,才心灰意冷的哽咽道:“表姐真的找不到了吗?三妹妹……三妹妹现在在哪里?我可以见见她么?”
“九娘没有找到,不过你放心,爹一定会派人继续找她的。”盛兰辞柔声安慰,“至于娆儿,为了她的前途考虑,爹已经托公孙海主送她回岸上去了。到时候,对外就说,那孩子侥幸被好人救起,却是有惊无险回家的。”
虽然外人多半不会相信这个说辞,然而只要盛家在南风郡的地位搁那,场面上除非想跟盛家结仇,否则都会赞同的道一句“盛三小姐真是吉人自有天相”的。
有了这么个幌子,盛惟娆往后,虽然不能说一切如旧,但总不至于彻底坏了名声,让人都以与她交往为耻了。
不过盛兰辞这么急着把侄女送回岸上,甚至没让这侄女跟盛惟乔照面,说到底,是担心盛惟娆刚刚获救,想来情绪十分的不稳定,万一见到盛惟乔之后,失控之下说出激烈的话语来,让自己女儿难过。
所以托付了公孙夙,将盛惟娆安排去岸上之后,他在来女儿这里的路上,已经命人回盛府,私下禀告盛老太爷与明老夫人,请他们安排人去别院里安抚盛惟娆——之所以找盛老太爷夫妇而不是找盛惟娆的父母,当然是因为信不过盛兰斯夫妇,尤其是白氏的人品。
至于说这么做了之后,盛惟娆还会不会继续怨恨大房,盛兰辞也无所谓。
反正他自己问心无愧了。
区区一个侄女,非要找事,大不了把她嫁得远一点,眼不见为净。
这番计较盛兰辞自不会告诉女儿,他温言细语的安慰了好一阵,见盛惟乔勉强收了悲声,这才随已经来催了三四次的下人,前往正堂去赴庆功宴。
玳瑁岛上的庆功宴一连摆了三日,盛兰辞一行人是在第二天就告辞的。
公孙夙本来想留他们再住几天的,但盛兰辞表示盛家家大业大,自己这个主事人离开这么久已经是极限,委实不能再拖了——重点是盛睡鹤的伤势,尽管有他带来的珍稀药材,终归还是回岸上去诊治来得放心。
如此公孙夙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为他们送行。
不过送行的时候,公孙应姜跟公孙喜却也跟着上了盛家人返程的船。
盛惟乔见状大为吃惊:“你们是去岸上?去做什么?”
“不!”公孙应姜与公孙喜均是笑容微妙,看着她,“去你家!” 尔虞我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