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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姑姑为容清酌苦口婆心劝说高密王妃的次日,西疆。
靠近茹茹攻击最为猛烈的西门、北门的屋舍,都已被拆的干干净净,就地取材,做成守城器械。
城中所有的油脂都被收集起来,在城头临时架起的大锅里,煮成沸腾。
飞蝗般的箭矢,倾盆的滚油与檑木。
激烈的喊杀声,夹杂着被兜头浇油的惨呼与箭矢入体的闷响,从高空俯瞰,像是在白宣上反复描绘着一朵曼荼罗,从绯红,到大红,到深红。
而如今,是近乎黑色的血色。
煞气冲霄。
“郡王,咱们现在就走?” 暂时打退了茹茹的一波攻势,看着敌军退到城头射程之外的远处整顿,显然打算等会儿就卷土重来,许连山随手将弓扔给旁边一名士卒拿着,活动着酸痛的手腕,走上前去,低声问容睡鹤,“百姓早在两个时辰前就开始从东门撤退,再拖下去的话,这边的茹茹也要察觉了!到那时候,只怕根本不会给咱们脱身的机会!”
容睡鹤眯起眼,端详了下远处的茹茹,摇头道:“不妥!城中军民这么多,两个时辰,只怕人都没撤完吧?哪怕是走在最前面的人,这才离开多久?咱们现在就撤,等于是让他们送死!毕竟留在城中好歹还有城池可以依托打巷战,这会儿出了城被茹茹追上,岂不都是砧板上的肉?”
许连山本来应该跟着大部队走的,然而他不放心容睡鹤,执意要留下来,此刻闻言简直急的要跳脚了:“郡王,难道您要等他们全部走远了之后才离开不成?!那得等到什么时候?!要知道百姓大抵都是没有坐骑,是走路的!又那么多人,走个十天半个月,茹茹三下两下就能追上!您还把西疆军的主力派去护卫他们,城中如今就留了咱们这么点儿人,撑到现在就不容易了,再留下去,这儿可不是海上,指不定就真的走不了了!”
“十天半个月不可能,但既然孤都说了要亲自为百姓断后了,样子总要做到吧?”容睡鹤叹口气,拍了拍他手臂,“你不要担心,孤敢揽这事儿,怎么可能不为自己留后路?”
他看了眼左右,见士卒都在收拾,示意许连山跟自己到旁边的僻静角落,“你以为孤为什么要放那伏真回草原上?除了跟他说的那些缘故外,最重要的就是,茹茹的主力,一个时辰之内,应该就能接到那伏真踪迹的禀告了!”
“他们这会儿的统帅塞厉是可汗登辰利予的人,益州现在打成这个样子,他们又不知道咱们还有伏兵在后,宁可放弃益州城都不曝露的,你说他会怎么做?”
许连山低声道:“郡王,即使塞厉认为此刻去找那伏真更重要,然而茹茹那么多人,总不可能全部去找吧?!”
容睡鹤淡淡道:“那如果那伏真身后有追兵,局势危险万分,要求塞厉立刻派兵救援呢?登辰利予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刚刚派了王帐侍卫来西疆增援,塞厉能不管那伏真的求助?”
“谁在追杀那伏真?”许连山一怔。
“自然是吴大当家她们。”容睡鹤道,“茹茹的马普遍比咱们的好,西疆这边,也就吴大当家跟她的女卫们,由于身份特殊,自来配备了堪与茹茹相媲美的战马不说,她们女子身姿轻盈,战马负重不高,多少能占点便宜……不然这会儿且不说根本抽调不出其他人手去办这事儿,就说塞厉派人去救之后,其他人哪里逃得掉?”
许连山皱眉道:“但女卫……不是属下看不起吴大当家她们,只是她们的人手也忒少了!塞厉根本不用派太多人救援,压根就影响不到这边的攻城战吧?”
容睡鹤闻言,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那伏真向塞厉求助,塞厉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救援,问题是,他真的想救下那伏真么?”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塞厉是登辰利予的心腹,登辰利予对那伏真乃是欲除之而后快,塞厉当然也是巴不得那伏真早点死。
“那么那伏真的求助,对于塞厉来说,岂非就是个立功的机会?”
说句不好听的话,以那伏真在茹茹的特殊地位,塞厉杀了他,功劳未必比打下益州小。
甚至在登辰利予的私心里,别说益州了,就是整个西疆打下来,估计都没有那伏真伏诛来的重要!
毕竟这会儿茹茹是在侵略大穆,怎么都是占便宜,区别只是便宜的多少罢了。
而那伏真一天不死,登辰利予就要担心自己汗位不稳,不,算算年纪,登辰利予是得担心自己的子孙没有葬身之地。因为那伏真比盛老太爷也小不了几岁了,登辰利予还是他长兄,年纪就更大了。这么多年都干不掉这弟弟,一旦自己年老体衰镇不住场面了,自己的儿子,会是这叔叔的对手么?
这次那伏真只是失踪了一段时间,就有那么多人到王帐找他要说法,逼得他将小半王帐侍卫都派出来了。
这么个仇人,不早点解决,绝对后患无穷!!!
所以登辰利予对于铲除那伏真的需求,肯定更在侵略大穆之上!
实际上登辰利予之所以要在今年发动这场战争,不无提高自己的声望,稳固汗位、利用那伏真与盛老太爷之间私怨削弱那伏真的用意……这也意味着,他对那伏真忌惮到坐不住的地步了!
“如此,倘若那伏真死在徉作追杀他的吴大当家手里,塞厉倒是拣了个便宜。”
“但那伏真能有今日,也是真刀实枪一点点拼上来的。”
“他年纪是大了,雄心未泯,人也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
“倘若塞厉随便派点人去 ‘救援’,万一那伏真就活了下来,还亲自指证他意图谋害自己呢?”
“要知道那伏真的人虽然大抵被登辰利予留在北疆牵制北疆军,却也是带了三千精锐前来西疆的。有那三千精锐在,塞厉根本没法子将他神不知鬼不觉的铲除!”
“而这会儿那伏真就带了区区上百骑仓皇而逃!”
“错失这等良机,传回王帐之后,你信不信即使塞厉一路打到长安城,登辰利予都饶不了他?!”
许连山眼睛发亮:“这么说,塞厉接到消息后,就算不亲自出马去‘支援’,也会派遣得力心腹,调动大批人马,从而因此放松对益州的进攻?”
容睡鹤说道:“这是当然的。益州城跑不掉,顶多就是被多带走点细软之物,就算带走的这些,他也未必追不上!所以他根本没必要急,倒是那伏真,是驰骋草原的老手,稍微疏忽下,那可天知道会跑哪去了!”
“这样吴大当家她们岂不是很危险?”许连山犹豫着问,“吉山营那边……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虽然吴大当家只是女流,实际上把持吉山营的还是乐羊文,但毕竟是名义上的大当家,也有议事权,不是那种可有可无的傀儡,在吉山营中的地位,比公孙应敦在玳瑁岛还要高,是类似容睡鹤在玳瑁岛的身份了。
要是因为执行容睡鹤吩咐的任务出事儿,只怕吉山营中会有人生出不满来?
尤其吴大当家一行人都是女流,还都容貌不差身姿曼妙,这要是落到茹茹手里,可不会仅仅是简单的战死那么简单……
到时候吉山营受得了么?
换了同为乌衣营出身的仪珊仪琉落到茹茹手里屈辱而死的话,许连山觉得,自己大概从此以后,每天不杀几个茹茹都没兴致吃饭?
这不是他对仪珊仪琉有什么特别的想法,而是出于维护袍泽……嗯,准确来说,这是做海匪多了,一直光占便宜不吃亏,完全无法接受自己人吃亏的习惯使然。
毕竟之前在海上劫船的时候,船只老老实实的也还罢了,要是敢反抗,尤其是反抗过程里伤了他们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杀光船上人把船直接拖回岛上了。
少数没有杀光船上人的,那一定是恰好有年少美貌的女子,下场不言而喻。
许连山将心比心,自然担心容睡鹤会因此跟吉山营生出罅隙来。
“塞厉接到消息的时候,吴大当家她们应该就已经往回折返了。”容睡鹤摇头道,“茹茹之间的恩怨,孤怎么会让吴大当家她们硬凑上去?等塞厉的人赶到,正好让那伏真自己应付去吧!”
“那伏真应付得了吗?”许连山忧愁,“他就带了几百骑,塞厉如今可是掌着二十来万人马的。”
茹茹此番进犯西疆的兵力号称五十万,据容睡鹤等人的反复推测,估计真实数目应该是二十五六万的样子。
不过攻城肯定有折损,尤其是益州这种边疆重镇,那是经过历朝历代的加高巩固的,游牧为生,不擅长制造器械的茹茹,攻打起来就更艰难了。
说起来益州之所以会这么快就守不住,归根到底要怪北疆那边,因为茹茹的攻城器械,乃是之前突袭北疆,连克城池后,从当地城池的库房里找出来的战利品,千里迢迢运来西疆,正好用在对付益州城墙上!
由于茹茹不出意料的搜罗驱赶了益州附近的黎庶,蚁附攻城,用大穆百姓的性命消耗益州守军的箭矢檑木滚石等等,茹茹自己的兵力,折损却不是很大。
容睡鹤跟乐羊文等人结合探子的禀告,认为塞厉手下如今应该还有二十万上下的兵力。
相比之下,那伏真那点儿人手,简直就是个笑话了。
“孤对那伏真素来推心置腹,怎么会让他才踏上草原就为人所害?”容睡鹤平静的说道,“孤早就让他提前写下若干指控登辰利予还有塞厉谋害他的血书,让数十名部下分散而去,茫茫草原,塞厉只要漏掉任何一封血书,登辰利予未必有事儿,他自己,就等着给那伏真陪葬吧!”
“还有,那伏真只是就带了几百骑踏上返回草原之路,他在北疆的人马,早些日子,就接到消息,如今正沿着之前茹茹主力南下的路线,日夜兼程而来!”
“算算日子,顶多一两日,也就能跟塞厉这边碰头了!”
容睡鹤安然说道,“是以连山你不必担心,接下来茹茹的攻势是激烈不了的。咱们再拖上一会儿,站在城头看不到百姓了,也就可以理直气壮的离开了……如此,回头不管那些百姓有多少人能够逃出生天,无论官面上还是扪心自问,孤也不算对不起他们!”
毕竟西疆局势如此糜烂,首先就该怪朝廷的忽视,导致倪寄道三人败坏大军,以及益州前任刺史的昏聩与无作为,初来乍到的容睡鹤,面对这么个烂摊子,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
换了他的老师桓观澜来,也未必能好多少……这完全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好吗?
许连山知道劝不动他,叹了口气,忐忑的眺望远方,暗暗祈祷,事情能够完全照这位主子的设想进行。 尔虞我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