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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爷!”安子腾就在身边,赶忙一把扶住,严总兵也贴身过来。
秦浪川略微合目吸了口气,缓了一缓,睁眼笑道:“我没事。”伸手欲推开安子腾,没有推动。
严总兵向身侧疾喝:“快召军医!”
秦浪川摆了摆手:“人正啊,不必了,我这伤不是军医能治得了的。”
安子腾皱眉道:“老太爷,您重伤在身又是一夜未合眼,此处不得休息治疗,我还是扶您回镖局子吧。”
秦浪川心想救朔州的事虽势在必行,但若真动兵相救,必然使得大同防力减弱,若真有失,责任都担在严总兵的身上,这等大事还得人家官家说了算,自己不好参与。反正形势已经摆在那里,一切可待他们商妥再定。自己也确实累了,便道:“人正啊,那我就不在这给你们添乱了,这便告辞。”
严总兵不能离开职守,又担心他伤势,便吩咐军医官只要秦家所需药品,一概敞开供应。
秦浪川笑谢了,秦家众人左右护持着他出来,一路走到西街口,离老远只见长天镖局红漆大门一开,打里面走出十几个年青的黑衣尼姑,身上都带着宝剑,为首一人二十一二的年纪,细剑眉飞凤眼,鼻腮如削,颌尖唇薄,细细的颈子白得仿佛一截嫩豆腐,手上拿着枯黄色的一串古木佛珠。余者也都面目皎然,颜素神清,带着一股凛然生威的气势。
这些女尼一见秦浪川等,迎上来合十为礼,为首之人道:“恒山馨律,见过秦老太爷。”
秦浪川见她手上佛珠,知那是恒山历代掌门才可持有的法器,心想晴音、凉音两位师太曾经说过,她们临下恒山之时交待过自己若是有失,掌门之位便由大弟子馨律继之,现如今她二人已然圆寂,这馨律便是恒山新的掌门,敬着她的身份,也回了一礼,馨律连忙退让避开。安子腾上前道:“刚才见面忙乱,忘了说这事了,老太爷,你们前脚刚走,馨律掌门后脚就到了,问明情况之后立时便要去追赶,被我拦了下来,现在也在协助守城。”
馨律听到他称呼自己“掌门”二字,甚是反感,皱眉道:“安舵主,我不是说过我只是代理掌门职务,暂时保管法器么?待我师父和师叔回来,还要……”她话说一半,看着秦浪川和安子腾的神色,心底忽地腾起不详之感,往身后瞅也没有晴音和凉音的影子,惊道:“怎么,难道……”
秦浪川面色沉重:“到屋里说吧。”
一众人等来到镖局中厅,分宾主坐定,馨律坐在下首,众尼于她身后侍立相陪。秦浪川甚是疲乏,经过便由常思豪代述。
常思豪便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地说了,听他讲完经过,众女尼早泪水涟涟。一尼道:“咱们紧赶慢赶,来迟一步,若能同师父师叔一起出城,人多力量总是大些,咱们摆起剑阵,好歹也可与那藏僧周旋一阵,说不定她们便不会死了。”另一尼叹道:“听常少剑所说,那索南嘉措功力甚高,咱们一齐上去,也未必胜得了他。”前一尼抹了把泪道:“胜不了他,大家一起死了便是,总好过师父师叔西天路上,无人陪侍。”旁边一个年纪小些的喃喃道:“师父临行那晚,我心中不安,做菜忘了加盐,师父师叔竟没尝出来,唉,她们在恒山的最后一餐,竟这般没滋没味,都是我不好。”前一尼道:“她们忧思国事,闻听俺答提军东来消息,早已食不知味,吃的什么,又有何分别?”其余几个站着的小尼听了,俱都感伤落泪。
常思豪瞧着她们这般模样,心想:“你们师父死了,怎么没先想要报仇,倒琢磨起她们最后吃了什么饭这些琐碎的事情?”
“阿弥陀佛!”
馨律手捻佛珠,表情刚毅,略侧头向身后道:“师父和师叔得大机缘,脱离诸苦,身归极乐,正该替她们高兴才是,大家都别哭了。”
秦浪川有些讶异,心想这小尼姑二十出头年纪,定力倒是不错。
馨律刚面上微露出淡淡的怆然:“当日我要跟随师父师叔同来杀敌,二老就是不肯,将掌门法器传予我便下了山,我左思右想放心不下,安排了派中的事务,这才带人追出来,没想到恒山仓促一别即成永诀。唉——,人生流转,生死相续,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阿弥陀佛,众位师妹,这无常观法,大伙宜当于此鉴悟于心。”
众尼道:“是,掌门。”
常思豪心说莫非她整天念经念得脑瓜发木,不知道悲喜,成了傻蛋了?又或许在她看来,世上那些高兴就乐,不高兴就哭的人才是真傻?
秦浪川在侧安坐不语,心知这一声“是,掌门。”地位自此可就分出来了,这小尼姑不用自己的话说事,倒引经据典抬出佛法来教育人,其它人自不能反驳她说的不对,也不能非议她对师父情薄,这点小手腕,可不知道是哪部经里教给她的?然而冷眼旁观,这馨律颇给人硬派的感觉,这样的人主持恒山,说不定倒能光大本派。想来晴音凉音两位师太选中她做继承者,倒也不是没有理由,只是看中的却未必是她对佛法研修上的成就。在波谲云诡的江湖上,只有强者说话的份,保不住自己的门派,其它一切都是空谈。
馨律道:“如此说来,那藏僧索南嘉措倒着实厉害得紧,我恒山派医术渊远流长,小尼也在家师座下略得一二皮毛,秦老先生的伤势可否让小尼看看?”秦浪川撩起衣袖,馨律眉毛微挑,只见他两臂已肿起老高,手指末端透着一股尸体般的淡灰,胳膊上沿着脉管一片紫黑之色,漫延到大臂以上。
分舵中在场众人都是秦浪川的老部下,见了无不怵惕心疼。
馨律问:“手上可有知觉?”
秦浪川将袖子放落:“还略有一点。”
陈胜一道:“这伤恐怕只有大小姐能治,我这就飞鸽传书请她过来。”说罢掉头便要出去。
馨律摇头:“此伤乃是在巨大外力作用下,自身气劲又运到极至,瞬间超过人体承受极限而导致的脉管爆裂,若要施治,须剖开皮肤,将每条爆裂的脉管都依次缝合接好,若有一条不通,就有一处要坏掉,现在施治或来得及,但要等人从太原赶到这里,可就晚了。”
安子腾喜道:“馨律师太既知其理,必能施治,望师太发慈悲心,妙手救人。”
馨律微有迟疑:“我虽随师父学过此道,却也只接续过动物的脉管,治人毫无经验,只怕未必能成。”
陈胜一急切道:“目今已无别的办法,还请师太援手,晚了恐怕来不及了。”
秦浪川略一挥手:“男女授受不亲,老夫一个肮脏男子,怎可让师太污了双手,你们不要说了,免得让师太为难。”
馨律淡笑道:“出家人不受俗礼所拘,小尼只是担心自己医术不精,别无它想。也罢,您这伤不能再耽误,意律,神律,准备一下,咱们这就动手。”
安子腾大喜,忙令人备办应用之物,不多时在院中搭起一丈见方的木架,地面用热水泼过,灰尘不起,怕不保险,上面又覆油布数层。地中间放上一张平板木床,四周围上白布挡风,顶上露天,因这接脉术细微之极,需要极强的眼力,必须有良好的光线,馨律又要了几面大镜用支架架起,让人调整角度以照在所需要的部位,加强光亮照散阴影。
秦浪川脱得只剩内衣短裤躺在床上,面对几个正值妙龄的尼姑,也不禁老脸微红,馨律仍是那副冷冷的表情,往来调度丝毫不乱,秦浪川心想:“这副表情好像在谁脸上看过,对,是常思豪,那孩子面对强敌视人如尸的表情,和这馨律倒差不多,莫非此刻我在她眼里,也如具尸体一般?”心中颇觉好笑。
这时安子腾探头进来问还需要什么,馨律拿刀裁了一把秦浪川头上的白发递过去道:“赶紧洗干净,用水煮了拿来。”安子腾听得眼睛发直,也不明白这是要干什么,忙接过去照办。
不多时一切准备停当,馨律道:“老爷子,此地寻得的麻药甚劣,易在术后使血液凝固产生栓塞,故不能用,您可能忍着些痛?”
秦浪川哈哈一笑:“昔关云长刮骨疗毒尚谈笑自若,我这点皮里肉外的小伤小痛算得了什么?师太自行医治,凡事不必问我。”馨律点头,取布带扎住他臂根,使小刀割开皮肉,先放了淤血,再寻脉管裂伤处,以针尖刺孔,在煮过的头发中挑细的,分叉破开,细细缝合,接好一处,血透过去肤色转红,那片肉就活了。秦浪川两眼望天,一声不吭,汗珠子从脑门上一颗颗冒出来,像凝在锅盖上的水。
安子腾、陈胜一等在外面守着,心中焦虑,往来踱步,常思豪靠在椅上不知不觉便睡着了,陈胜一见他睡熟,也未惊动,取衣给他披上。
不知不觉中时间流逝,日已偏西,常思豪早有在军中枕戈待命的习惯,加之习武后身体变得极为敏感,虽在睡梦之中,忽觉眼前光影变幻,似有兵器来袭,立生反应,身子一抖向后挫飞,哗啦一声,早将身下木椅震碎。 大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