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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了。”秦绝响一脸苦涩,伸出手来无力摇摆,一副要虚脱的样子。
刘金吾笑道:“没事,歇歇就好了。”秦绝响问:“你怎么赶巧正遇上我?”刘金吾笑道:“哪有那么多巧事?本来我从宫里伺候完出来,正准备去找你。走到半路听见声音,吵吵闹闹的挺像你的声,就过来瞧瞧,结果还真是。”秦绝响问:“你找我?有事么?”刘金吾笑道:“事倒没事,每到过年,我就觉得心里空,没处躲没处去的,就是感觉跟兄弟你投缘,想过来聊个天儿。”
老鸨子一听话音是宫里的人物,当真稀客。这要是伺候好了拉成主顾,以后可是财源广进。忙笑道:“哎哟,可不是嘛,富贵也不敌寂寞呀,两位公子一块儿聊天也挺孤单的,正好让我们这儿几位如花似玉的姑娘陪陪你们!你瞧瞧这一个个牌儿有多亮?这身段,这腰条儿!不是我夸口,在京师里呀,可是撑起了我们这行儿的大梁呢!像什么水颜香、土颜臭、韭菜花、卤盐豆的,瞎吹滥侃才捧个虚红罢了!烧纸钱儿能燎多大个火儿?这不眼瞅着就完了吗?跟我闺女怎么比!孩子们,还不扶二位公子上楼去?伺候好了,公子爷还要大大的赏呢!”一摆手帕儿,登时那圆额头的大娟儿、斗鸡眼洋洋还有什么艳秋、玉梅等几个都一拥而上,嘻嘻哈哈地往楼上拽扯。
秦绝响要女人,向来在身边婢子里挑顺眼的玩,逛妓院实属头遭。如今瞧着眼前这些姑娘长得歪瓜劣枣,衣裳旧不时鲜,也不知是多少个扛杆卖汗的力巴、劁驴配狗的种爷、捉铲抠脚的雕公搂过、抱过、摸过的,想到刚才自己所为,一时羞丑难当。此时正好那洋洋也过来拉他,但是斗鸡眼看不准,俩手没抓着胳膊,直奔他的细脖子而来。气得他猛一挥手,将几个姑娘都甩出去,摔了个七荦八素。老鸨子躲闪不及,正被大娟儿的圆脑门儿磕在脚面上,惊得她一个小跳,口里“哟哟哟”地叫着,抱着脚玩起了单腿蹦。秦绝响也不理会,拉起刘金吾道:“咱们走!”
老鸨子蹦了十几蹦,扶住门框边探头,见他二人走远,把腿一撂,歪着脖颈冷冷一哼,扭着身子回来,把手帕懒懒地往怀里一塞,道:“都瞧见了吧?男人都是这一路货,无情无义!八屌儿硬了便像条抢屎的狗,这一软哪,又变成公子老爷了!小三儿,小五,上门板!老丛,把面板端出来,咱们接着包饺子!臭丫头,看什么呢?把你那小心思都收起来吧!飞来凤不落你这枯树枝儿!俩半大孩子有你什么盼头!还不给我干活儿去!小爽儿,你就别上手了,赶紧去洗你的屁股罢!大过年的连药也没顾得用,真揣上了狗崽子,人家可不来领!哎哟,地上这饺子是谁踩的?尽给我糟践东西!”姑娘们抿嘴相互捅着,都收敛了笑容,拿盆的拿盆,取面的取面,黑黑的门板盖尽了灯光,小小娼寮之外顿时一片沉寂,幌子上那条女人的破裤子随风摇摆,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秦绝响二人寻路往百剑盟总坛来,刘金吾见他脸色惴惴,显然余悸未平,笑道:“这可是当年老皇爷和身边道士们研制的东西,药性大得很,以后小心吧。”秦绝响点了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别事。琢磨着小晴若是真逃出去,这大过年的,她想找个男人可比我还不容易,多半此刻已经死在哪儿了。现在自己把盟里维护得很好,就算有人知道了真相,为了学武功,有钱赚,选择哪边也是显而易见的。想到这稍觉轻松。问道:“我大哥一早就进宫了,你瞧见他没有?”
刘金吾道:“他给皇上请了安,又去了李妃娘娘那儿,我忙着伺候皇上,后来他走没走,干了什么,我都不知道了。”秦绝响一愣:“我大哥还认识宫里的妃子?”刘金吾道:“你有所不知,当今三皇子朱翊钧就是李妃所生,这孩子又跟冯公公是最好,成天大伴、大伴地唤他,一刻也离不开。侯爷去李妃那儿,多半还是为了见冯公公。怎么,他去干什么,没和你说吗?”
秦绝响立刻用笑容调整了僵态,道:“我们兄弟无话不谈,他哪能不和我说呢?昨天咱们在东厂扒了墙,他今天便到宫里去擦擦窗。八面见光,这屋里才能敞亮啊。只是我对李妃不熟,有点奇怪罢了。”
两人闲聊慢走,过不多时,眼见不远处便是总坛外墙,忽然斜刺里步音哗响,从黑暗小巷中窜出一队人来,为首之人喊道:“是少主么?”
秦绝响听是马明绍的声音,便答道:“是我!”
马明绍紧跑几步来至近前,满脸是风干的汗痕:“可找着您了!出大事了!”秦绝响一皱眉:“发现小晴了?她又干什么了?”马明绍摇头:“不是她,是大小姐被劫走了!”
“什么?”秦绝响眼中的奇怪压过了惊异。
马明绍道:“大小姐和馨律掌门见天色已晚,准备回侯府,刚出院门就被一伙人夹在了中间。据说这伙人武功奇高,侯府的卫士一出手就被打倒了,馨律掌门在对方夹攻之下几招之内便即落败,大小姐怕动了胎气,就更不必说,被他们卷地风似地劫持而去。馨律掌门拉匹马便追了下去。云华楼的人赶紧报信,有人说您走时奔的是独抱楼的方向,到地方暖儿又说走了,追到总坛来,您又不在,我们放开了人马撒着网地找,这都好半天了。”
秦绝响眼珠转转,一挥手:“走!”
一行人进总坛要了马匹,直奔云华楼,到了地方,人报意律和孙守云等人不到,也跟着馨律的方向追下去了。几名侯府卫士已都被人救了过来,并无死伤,询问之下,都说对方黑布罩脸,看不清楚,动起手来如妖似魔,根本摸不着半分动向。刘金吾道:“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我去调兵!”秦绝响伸手一拦:“没用。这帮人武功高强,兵勇是对付不了的。”刘金吾道:“你对他们的来路有些眉目?”秦绝响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们应该是想替明诚君报仇。”“你是说聚豪阁?”刘金吾想起昨天那二人身捆炸药拼死拼活的场面,心头悸悸,喃喃道:“是他们俩……不,他们六个……他们大闹一通,逃得了性命,顶着东厂的追缉居然不跑不躲,反而会回来寻机报复?”
秦绝响道:“聚豪阁的人阴损诡诈,行事出人意表,岂是寻常可比?”问道:“有人去通知我大哥了么?”侯府卫士道:“早有人去过了。”秦绝响吩咐马明绍:“散出人去打探消息,若追上馨姐,务必告诉她不要硬拼。”跟着使个眼色,带着人又赶奔侯府。到地方挑帘进了中厅,就见常思豪和一个人正在灯下对坐说话。刘金吾道:“咦,戚大哥,您也来了?”
戚继光本来脸色沉凝,见了他们强作一笑:“是啊,刚到不久。”
刘金吾一奇:“大过年的,怎么这副表情?莫非有什么事么?”
戚继光见他旁边是秦绝响,也都不外,便道:“别提了,我刚和侯爷说完。前些日子我派人加急传信,让南方的汤玉臣、郎秋信等老部下查徐家的事,他们雷厉风行,接信立即动手,可是今天接到回报,这些人都陆续出了事情,不是在河边酒醉淹死,便是莫名其妙失踪,徐家通倭圈地的证据没抓到,倒把我的人给搭进去了。”
刘金吾闻听此言,脸色也沉了下来。徐阶长子徐璠、次子徐琨论精明程度,比三公子徐瑛可是强之万里,只因徐阶担心老三糊涂出事,这才把他带在身边时时管教护翼。徐门二子仗着父亲的势力,在家乡独霸一方,与土皇帝也没什么两样,官私两面各路人物都要仰他兄弟的鼻息。一来他们的人本身就对胡宗宪的旧部加着小心,二来戚大人的手下都是军旅中人,行事未免粗疏,一个不慎事败身死,也就不足为奇了。当下歉然道:“这事怪我,没把徐大、徐二放在眼里,也没想到他们手底下人这么敏感谨慎、心狠手辣,如今已算是打草惊了蛇,这可如何是好?”
秦绝响道:“徐家的事不急,火燎眉毛,先顾眼前吧!大哥,我大姐被劫走,怕也有一个多时辰了,你可收到消息了?”戚继光惊道:“什么?有这等事?侯爷,刚才您怎么没说?”常思豪伸掌一拦,站起身形,缓缓道:“他们的心思我清楚,内子暂时不会有事。”秦绝响登时察觉到不对,一时可也顾不得许多了,说道:“大哥,你在东厂就想帮明诚君来着,恐怕不是和他惺惺相惜这么简单罢?”戚刘二人一听,也都向常思豪瞧去。心想“不简单”,会是怎么个不简单法?聚豪阁的人抱着造反的心,难道常思豪与他们还另有勾缠?
秦绝响进一步道:“大哥,在酒桌上,朱情给你解那‘侠’字,倒底是什么意思?他们莫不是想拉你入伙?”
戚、刘二人目光随着常思豪的身子移转,只见他踱来踱去,踱至窗边,伸出手去,轻轻推开半扇,月光扑进来,像擦上些粉般,照亮了他的侧脸。
常思豪凝眉望着空庭冷月,呼出一口白气,两人见此情景交换个眼色,更觉心不落底。
秦绝响追过去,不耐地唤道:“大哥?”
常思豪身子不动:“我问你,小晴人呢?”
这话像随手扔过肩的果皮,啪地打在秦绝响脸上,冷冷地不带半点感情,他柳叶眼登时一撑,迟愣片刻,忽然嘴角咧开:“呵,大哥,原来是你把小晴带走了?我还奇怪呢,怎么她好好地睡着,忽然就不见了呢。”
常思豪猛地回头:“少再虚言諕我!你若对小晴也下其毒手,那可是罪上加罪!”
秦绝响笑容立僵,瞧他表情又不像是假的,登时心头生乱,道:“大哥,小晴真不是你救的?那……”他猛地想到秦自吟来,脱口道:“莫非也是聚豪阁的人……”未等说完,胸口衣服早被一把揪住,常思豪鼻对鼻子脸对脸地道:“绝响,事到如今,咱们这对兄弟,看来真是做不成了!” 大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