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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思豪想自己被软禁起来,顾思衣心里清楚,又怎么能带自己擅离禁所,出去散步?难道是她为了避免我疑心,还是忘了如今正值冬季,湖面结冰,人能够逃得出去?
回想两人相谈情景,觉得她若是演戏,未免也太真了一些,而且自己听到她和刘金吾的对话,刘金吾还怕她对我动了心思,俗话说,要知心腹事,单听背后言,这些须不会是假的。难道她心中惧怕冯保,又不忍害我,竟想借散步之机,让我逃逸,临逃出来之际,又心中挣扎,怕躲不过东厂报复追杀,想诓劝我回去,诓劝不成便又想到引我来此,让这道姑对付我?这可难解得很了。
他想着这些事情,毫无头续,精神游离之际,便错过了几句冯保和妙丰的对话。这时只听妙丰说道:“尧姜是在这里,正和薰儿玩耍,她在宫里学得烦躁,就随她玩罢,这孩子经常过来,在我的身边,皇上也没说不放心,还用得着你接护吗?到时候玩得累了,我差薰儿送她回宫便是。天若晚了,住上一宿也不打紧的。”这语气已比刚才缓和了许多。
常思豪瞧着身边这小丫头朱尧姜,心想:“她是公主?那不就是皇上的闺女?”这时朱尧姜拿着块小手帕,正给他擦着嘴边的血迹,见他看向自己,无声一笑,露出一嘴小白牙,仿佛个大头玉娃娃。常思豪心中失笑:“没想到我死到临头,居然还有皇上的闺女在旁伺候,老天爷还真他娘的待我不薄!”
只听冯保喏喏道:“是是。奴才对真人自然一百个放心。”
见他仍不肯离去,妙丰沉着脸道:“还有什么事?”冯保道:“恐怕奴才还得抖胆搜上一搜。”妙丰不悦道:“干什么?”冯保道:“奴才这趟来,不仅是要接回公主,还要搜捉一个男人。”眼睛向上一翻,盯向妙丰。
妙丰脸色一变:“你说我这观里有野男人么?哪个奴才看见的?叫他过来捉奸便是!”
常思豪瞧不见她脸色,但听声音已知她嗔怒已极。想这妙丰多半偷汉子偷得心虚,人家一说男人,她便想到捉奸上去,头脑实在太过简单,不由暗自失笑。【娴墨:叹叹,头脑简单,连情都偷不好】
冯保低头缩身:“不敢。真人有所不知,这人是个采花大盗,胆大包天,潜进西苑,想要劫美貌宫女强行非礼,眼下宫里宫外正大肆搜捕缉拿,那大盗身手不凡,倘若真进了这院子,只怕有碍真人的安危和清誉,还是顺便让咱们察看一下为好。”
妙丰冷冷道:“要搜我的三清观,你找皇上来亲自和我说罢!”说完甩袖转身,迈步进殿。
常思豪暗思:“这道姑好大的口气!就算她伺候过老皇爷嘉靖修道,又怎会狂成这样?再者说嘉靖一死,醮斋的东西都清走了,道士为什么还要留下?莫非她当年和嘉靖皇上还有过一腿不成?哈哈!是了是了,在皇宫里偷汉子,还能偷谁?必是她和老皇上修道,结果修到一个被窝去了,冯保刚才说什么老宫人阴阳怪气,多半就是含沙射影骂她的,要不然她为什么那么生气?说书唱戏常听说尼姑道姑在庙里偷汉子,她能偷到皇帝头上,也算是一桩本事,佩服,佩服。”
冯保只是略微沉默,没有离去的意思,忽又对着妙丰背影提高声音道:“奴才知道皇上对真人一向尊重有嘉,可这采花贼哪里不好去,偏往三清观方向靠拢,皇上若是知道此事,难免有些猜疑联想,要找奴才询问一二,奴才据实回答之后,皇上又难免有些推论,皇上天纵英明,烛照万里,能推想到哪去,实在不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能想像得到的,若想到了什么对真人不利的事情,于您这面上须不好看。”
妙丰转身怒道:“你威胁我?”【娴墨:居然也听出威胁来了,难得难得】
“岂敢。”冯保揣手于袖,直了直身子,道:“深宫寂寞,一些虚凰假凤的事是少不了的,不过要是有人胆敢内外勾连,秽乱宫廷,那事情可就大了,上头怪罪下来,谁也担待不起,若是本就没有这事,白担个空名,挂个嫌疑,岂不更冤。【娴墨:偏替对方着想。到商场,懂推销的都这样,不说你买这个吧,而是说你别用这个,这个不适合你皮肤,这个才适合你,其实哪个用得着了?句句为你好,句句要你掏钱。】其实皇上日理万机,一些可大可小的事情何须惊动天听?宫里的规矩,上面是天,下面是地,咱们这些做云彩的飘在半空,哪处该遮,哪处该照,真人也曾在老皇爷身边伺候一场,想必应该明白。”
妙丰轻轻哼了一声,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难道我还怕了宫里那些碎嘴子?以我的耳音,这院里进了人来,没有听不见的。你也不用替我着想了。这样罢,尧姜也玩了这半天了,我便让你接她回去,其余的事情,休得再提!”冯保沉吟间,妙丰喊道:“薰儿!带尧姜过来。”
安碧薰应了一声,抱起朱尧姜走了出来。
妙丰转回身,在朱尧姜头上轻轻摸了一把,和颜悦色地道:“尧姜乖,跟公公回去,好好睡觉。”
朱尧姜嗯了一声,立时眼神涣散,有了困顿之意。
那太监小安子接过公主,他个头不高,抱着尧姜有些费力。妙丰道了声:“薰儿,送冯公公。”自己转身进殿。
安碧薰点头,向冯保道:“公公请。”
冯保左右瞧瞧,知道她这算是给出了最大的让步,真要硬搜,那也是不敢,皱了皱眉,将袖子一甩,道:“咱们走。”安碧薰送至门口,见他们走得远了,这才回来。妙丰到神像后解了常思豪哑穴,抓着他肩头低低问道:“小哀,你是不是小哀?”常思豪身子被他一摇晃,怀中物件散落,落地之际啪嗒一声。妙丰瞧见这些物件之中除了银票,还有一块小木牌,捡起一看,脸色登变,瞠目道:“果然是你!”
常思豪哑穴一解,气血自然上涌,又咳出一口血来,神情萎顿。妙丰急忙拉了他腕子审脉,忽然“咦”了一声,道:“奇怪,你中过‘阴符指’?你怎么得罪了师父他老人家?不对,他又怎会伤你?难道是朱情?岂有此理,这狗崽子!这不是反了他吗?咦,你还引气串经来着?你这孩子,怎么能干出这等傻事?必是给他气得疯了……”
常思豪听她提到朱情,心中一懔:“这道姑果然是和长孙笑迟一伙有关,却似乎把我认成了他,这又是怎么回事?”一时也想不清楚,含糊骂道:“对,是朱情这狗崽子伤了我……”
妙丰怒道:“我就知道!”大怒之下伸掌又要拍东西,意识到不是时候,忙收手道:“你先别说话,”说着从怀中掏出小瓶,倒出几粒红色丹丸,塞在常思豪口中。伸手在腿弯一抄,将他抱起,吩咐道:“薰儿,去取水来。”
常思豪身躯长大壮硕,妙丰抱着他却毫不费力【娴墨:偷情时大可抱着汉子跑】。上了二楼,常思豪见临窗设榻,桌列屋中,左手墙挂了副八卦图,图两边各挂一柄木剑,右手墙边竖着个立式衣柜,布置简洁,四周再无它物,心想:“你这汉子白偷了,原来啥也没享受着。【娴墨:偷情偷的是情,岂为物质享受?真不解风情。】”
妙丰将他轻轻搁在榻上,拢着他头颈细瞧【娴墨:妙哉。小常心中多半要打鼓,以为自己也要被偷了……】,眼中无限疼爱感慨:“孩子,二十几年不见,你可长大了……唉,我若知道是你,也不会对你出手了。唉,我怎么没想到?我早该想到了,从你一张嘴骂我,我就应该想到了,我这心里清楚得很,你知道了当年的事,一定得恨我骂我。是我不对,我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说到这儿竟自落下泪来。
瞧她举止疯疯癫癫,大不正常,常思豪心中遑惑,眯着眼睛盘算,可这事情千头万续,一时又哪里算得明白?心想总之一进京师就没好事,自己连连受创,眼下更是情况不明,危机重重,可得小心行事,先混过了这关再说。这时安碧薰端了水来,喂他喝了一口,常思豪仰在榻上,只觉自打那几粒红丹丸吞进肚里后,体内生暖,应该是有所补益,不像毒药。勉强问道:“冯保走得远了?”
安碧薰点了点头。
妙丰道:“什么样的采花贼敢到宫里来?我便知道这姓冯的必是胡言乱语。唉,徐阁老斗倒了严相,忙着在外布局,一时没顾得上内廷,结果任他坐大,这脑袋可是一天比一天抬得高了。”
常思豪道:“这狗贼……狂不了多久,如今徐阁老已经回过手来,前些日还向皇上建议让李芳代他来着。”
妙丰目露喜色:“真有此事?”
常思豪心想这事也是自己听来的,所知并不确切,当即点点头,不再言语。妙丰见他如此,似乎懂了什么,脸色也黯冷下来,从怀中抽出一柄小剑,缓缓道:“我明白,当年我听说你到了江南,以长孙为姓,便已知道在你心里,虽然还认祖宗血脉,却早就不想认那个爹了,别人也更不须提。我的罪过,万死莫能赎一。本来当年便该杀身谢罪,可是终究没有那个勇气,腆着这张老脸,居然又活过了这么些年。唉,欠下的债,终归要还,孩子,你动手吧。”
常思豪见她将小剑交到自己手中,在榻边缓缓跪下,扬起颈子合上了双眼,不像玩笑,心中只觉匪夷所思到了极点。安碧薰惊慌失措,摇着妙丰的身子哭道:“师父,师父,你这是干什么?我不让他杀你!我不让他杀你!”
妙丰垂泪将她按着跪下,说道:“薰儿别哭,来,见过你大哥。” 大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