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醒来后我们去找那个喝农药死的男人，这次是村长带路。

　　那户人家住在村子的东边，从村长家出去要走十来分钟，刚好在山脚下，据说开窗就能看到山包，而山包上就有村子里埋人的地方。

　　不过那个男人并没有埋在那个地方，而是另外挑了一块地。

　　村子里有村子的规矩，外人听起来有点古板，但是村民们却很认可，男人是自杀死的，没有资格进祖坟。

　　我问道：到底是为了什么自杀？

　　一个男人喝农药自杀，这得绝望到什么程度，用这种方法自杀，有些嘴下不留德的还会嘲讽你用娘们儿的方式自杀。

　　村长叹了口气，说道：谁也不知道为啥自杀啊，家里安安生生的，他老婆虽然是个快嘴子，俩夫妻吵吵闹闹这么多年，但是哪家夫妻不是床头吵床尾和，他跟他老婆也有一起带着孙子逛公园的时候啊，你要说是因为跟老婆怄气喝的农药，我看不像。

　　说话的时候村长停下了脚步，远远指着一个地方跟我们说道：看到那边了吗？那就是他的坟头，离村子里埋人的地方有一段距离，当初村子里开了个会，村民代表们投票，都不让他进祖坟，他老婆儿子儿媳跑到我们村委会大闹了好几天，他老婆坐在我家门口赖着不走，你们说，我有什么办法，我虽然是个村长，但这种事我一个人能做主吗？我倒是想做主，可我也得能做主啊。

　　我点点头，顺着村长的方向远远地看了一眼。

　　至于村长的一连串抱怨，我不置可否。村长的权利确实没有想象当中的大，上面有接道等制扼，下面还有村民二十四小时盯着你，但是村长也绝不会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无奈和不可作为，油水肯定是有的，权利也是有的，不然怎么会人人都抢着当村长呢，他这样说，无非是担心我们对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边走边说，村长左右张望了下，见没人跟着，继续往下说道：老钱他老婆嘴巴响，什么话到了她嘴里，最多一天时间，村子里的全部人都知道了，就为着这张嘴巴，她老婆得罪了不少人，也因此老钱自杀后不少人都说是他老婆给逼的，老钱人挺老实的，有点懦弱，跟他老婆比起来当然是他老婆比较强势，当时那阵子流言蜚语特别多，再加上老钱死后又没能埋进祖坟，听说啊，我也只是听说，听说老钱儿子也有埋怨过自个儿妈，说老钱老婆平时太强势了，压着老钱，没过几天啊，就传出老钱他老婆也自杀的消息，还好给救下来了。

　　我跟着唏嘘了一声，杨雪脸上露出不忍心的表情，忍不住开口说道：不管怎么样，流言真的很伤人，你们村里这些流言，就跟直接骂到老钱妻子头上骂她逼死了自己的丈夫有什么区别。

　　杨雪是个心软的姑娘，将心比心，我也能理解老钱他老婆最后选择自杀的做法，人言可畏啊，本来老钱自杀，老钱他老婆痛失丈夫就已经够痛苦了，结果流言直接将罪名放在了她的头上，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出言指责自己，我想老钱他老婆当时自杀，估计是真的不想再活下去了。

　　被救回来，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我虽然一向很不赞同将自己的情绪任由别人牵扯，也不赞同让别人摆布自己的生活，但我不得不认可，像老钱老婆这种处境，如果连儿子儿媳都对她心存怨言的话，这日子真的非常难过，而想法，如果儿子儿媳都不为流言所动，坚持对她好的话，她这晚年生活还是过得的。

　　关键就在老钱儿子身上。

　　我这么问了，村长也答了，他说道：现在倒是过得不错，当时老钱他老婆自杀，可把他儿子儿媳吓得够呛，你们是没看到，他儿子当时把他妈送医院的时候是怎么喊的，他说妈啊，你要是就这么走了，别人可就不说你逼死我爸，而是说我逼死你们老两口了。

　　村长说完摇了摇头，我也跟着脸上露出不渝神情，老钱儿子说的虽然是大实话，但这实话挺自私的，完全没有考虑到老钱老婆的处境，反而还是始终从自己身上出发，害怕自己背上逼死亲妈的罪名。

　　杨雪皱了皱眉头，显然也有点不太喜欢老钱儿子，她开口问道：老钱夫妻感情不是很好，那老钱跟儿子儿媳一家三口呢，关系怎么样？

　　杨雪这是疑心上了老钱儿子。

　　不管怎么说，一个人会自杀，肯定是有原因的，按照村长的说法，老钱没有赌博等不良嗜好，不会因为欠下巨额债款而想不开自杀，老钱家里的经济条件尚可，整片村子都拆迁过，每个人手里都留着一点钱，这点钱不够在城里买房子做买卖，但是拿来日常生活开销是绝对够数了的，再加上老钱儿子儿媳都是有工作的，从外表看老钱不应该是为了钱而走上一条绝路。

　　既然不是为了钱，那是不是为了情？家庭生活不愉快的话，有些人一时情绪激动，想不开，也是会走上绝路的。当然，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这也是老钱死后村里人纷纷指责老钱老婆的缘故，大家难免觉得是因为老钱老婆平时太强势了，将老钱压得苦不堪言，这才导致了老钱走上绝路。

　　但是人们忽略了除了老钱老婆之外，其实还有一个人会在情感上造成老钱巨大的失落感和窒息感的，甚至会比老钱老婆更甚，这人就是老钱的儿子。

　　老钱只有一个儿子，而根据村长的说法，老钱是一个非常重男轻女的人，老钱老婆年轻时一连流产了三次，这才生下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老钱从小真是将儿子看成个宝一样，这一点村子里的人都知道。

　　老钱这么重视儿子，如果是儿子给了老钱当头一棒的话，老钱很有可能会想不开，一时冲动喝下农药，导致家庭悲剧，而老钱儿子的自私，从村长的短短一些描述当中也看得出来。

　　村长告诉我们，这么多年来老钱一直非常宠他的儿子，老钱儿子小时候读书不学好，别人都是拿棍子打，老钱却随着儿子，说只要儿子高兴就好。老钱儿子读初中的时候就开始跟社会上的人来往，初中三年读的零零落落，最后勉强把初中读完以后就出来工作了，当时村里人都说老钱儿子不学好，以后要糟糕，但是老钱却一口一个他儿子是个有本事的人。

　　老钱儿子初中毕业后混了几年，就离开村子出去打工了，有一年过年带回了个漂亮大姑娘，两人也没摆酒，合在一块儿过起了日子，还给老钱生了个大孙子，可把老钱高兴坏了，逢人就说自己儿子有本事，不花一分钱就讨回个这么漂亮的老婆。

　　我们三人听得直皱眉，尤其是杨雪，估计因为她也是个女人的缘故，平时就很不乐意听到这种重男轻女的话，杨雪是自己父母的宝贝女儿，据我所知杨家父母从来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但是杨家奶奶是很看轻杨雪这个孙女的，所以杨雪一直以来都鼓足了劲争取做到最好。

　　现在老钱家里的情况算是触到了杨雪的逆鳞了，又是重男轻女，又是不花一分钱讨到一个漂亮老婆，就好像女人结了婚就变成男方家里的附属品了似的，这个观念杨雪很不喜欢。

　　一路上了解了下钱家的情况后，我们走到了老钱家里，远远看到一个宽敞的大院子里停着一辆白色飞度。

　　由于距离比较近，村长没像之前那样说话，而是压低了声音跟我们说道：看到那辆车了吗？那车也是老钱平时常在别人面前吹嘘的一点，这车是他儿媳陪嫁过来的，可把老钱给笑坏了，娶个儿媳没花钱不说，儿媳还倒过来陪送一辆车，我们都夸老钱这笔买卖做的划算。

　　杨雪冷着一张脸说道：婚姻又不是买卖，怎么能说划算不划算，说不定人就是看中了老钱他儿子呢。

　　村长一愣，杨雪的怒气很明显，村长忙解释道：我们这么说也是挤兑老钱，我们也不喜欢听老钱这样说自己儿媳，才会这么说。

　　我打圆场说道：老婆啊，我可不是因为你的嫁妆才喜欢你的，你看我看我看我！

　　杨雪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脸色倒是好看了起来。

　　走得近了后我们看到院子里有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蹲在地上玩耍，男孩身边有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太太，一边手里折着扁豆一边时不时抬头留意男孩的动静，很明显，这老太太就是村长所说的老钱老婆，而这男孩子，就是钱家的孙子了。

　　钱婶子诶。村长打招呼道：折扁豆啊，这扁豆看起来不错啊，地里刚摘的？

　　老太太抬头看了村长一眼，没起身，坐得稳如泰山，嘴里不咸不淡应道：是地里刚摘的。

　　一句话后就再也没话了，不说喊村长进来坐坐，也不问村长带着我们三个人来这里是做啥，老太太明显跟村长不对付，连带着将我们几个人一并晾在那里了。

　　村长有些尴尬地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钱婶子诶，今儿找你是有点事，你看要不咱进屋里说？ 我的老婆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