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绾——”李安全的口中忽然呼唤起来，这叫唤，像是久远，却又好像很近。她曾经听到过李安全这般呼唤，当时的素挽吓得要死，可如今的素挽，却知道他在呼唤的并不是眼前的自己，他只是在呼唤他心里头的罗萧绾。

　　但她却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李安全渐渐冷却的身体。明明这些日子，一直朝夕相处，可似乎只有今天，素挽像是第一次觉得握住了一个真实的人。

　　“如果……你听我的话，跟我走了，我们……我们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李安全问着，他的瞳孔在渐渐放大，但那里却充满了希冀。

　　素挽的心脏微微一颤，听他的话，跟他走了？原本早已经被忘记殆尽，尘封已久的记忆，像是突然间被唤醒。似乎，在那样一个雨夜，李安全曾经偷偷地溜进了宫里。他站在她的窗下，等了整整一夜，一直到老皇帝去上朝了，他才得了空溜进了她的房间。

　　罗萧绾欣喜地扑倒在他的身上，大约是淋了一夜的雨，他的身体是那样的冰凉，像一具尸体。她心里头只有喜悦，因为心里头爱着的人终于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哪怕是交易了自己。但至少这个人还是活生生的人。他的样子很不好，很是憔悴，她知道他受了许多的苦，她只当他因为被叛军围困，吃尽了苦头。

　　李安全只是对她说，“绾绾，我们走吧。找个没人的地方，过我们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们可以去北边的草原一起牧马，我们也可以去宋国，听说江南水乡的气候很好，再不行，我们就去金国，甚至留在大夏，过男耕女织的日子也行啊。总之，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

　　那一刻，罗萧绾不是没有动心。但最终还是犹豫地摇了摇头，“我们能去哪里？且不说皇帝不会放过我们，定然会派人四处追捕，而且，我这一走，你的父王，你的家人怎么办，罗门，罗门怎么办？我身为罗门小姐，又怎么能置罗门于炭火之上？”

　　李安全垂下了手臂，如今回想起来，也仿佛能感觉到那时候的李安全有多么地绝望。其实，李安全自己恐怕也知道，他们两个人身上都背负着太多，不可能一走了之。

　　罗萧绾终究不忍心，依旧拉着李安全的手，“你多等我两年好不好？就两年！等我找到机会，等我安排好一切，我就跟你走！”

　　李安全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说，“天要亮了，我得走了。”

　　罗萧绾是那样的不舍，但却不得不松开了李安全的手。宫里不比外边，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她不能够有一点差池。

　　“绾绾，再见了。”李安全走的时候，一字一句地说着这话。罗萧绾并没有觉察出这话其实是“再也不见”的意思。因为那之后，很久，很久，她都再也没有见过李安全。直到之后被仁宗发现李安全与其父有谋反之心，她费尽心思把所有罪名都推到罔氏一族，把他摘了个干干净净，李安全才重新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可那，已经是李安全寄情于罗嫦庚，把对罗萧绾的爱意全部封存之后了。

　　这之后，兜兜转转，再度和罗萧绾纠缠起来的李安全，已经对她再无爱意，只有利用，怨怼和狠毒了。而罗萧绾呢？为了守住自己的责任，承诺，她或许也一早变成了另外的模样，这之后，她把她认为美好的一切都给了李安全，换到的只是李安全更深的厌恶和痛恨。貌似亲近无比，其实只是渐行渐远罢了。

　　为了复仇，素挽忘记了责任，放下了家国，一心一意只为了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可当初，为什么没有勇气为了爱情放下一切，远走他乡？或许，如李安全所说的，那一晚，她真的和他走了，两个人会有着不一样的结局？

　　她不知道。毕竟，人这一辈子，只有一次选择。可是，如果，“如果能重来一遍……”她的语速不由急促了起来，心情是那样的紧张，隔了这么久，隔了这么多的恩恩怨怨，原来她竟是期盼这样的一个假设。只是，当她低下头时，才发现李安全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上，她握住的手也已经没有了温度。

　　他，终究是死在了自己的手上，如她所愿。

　　将琴殿短暂的沉寂后，又恢复了嘈杂。整个殿被火把照得如同白昼。便是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蒙古兵杀了进来。蒙古铁骑的战斗力自不必说，但他们之所以能够这么快杀入京城，和李安全最后的消极放弃却也不无关系。或许，最后时刻的李安全，终于做了一回他渴望的真正的自己，自然便不会在乎这个皇位。

　　“如果能重来一遍，结局一定不同。”素挽伸出手摸了摸李安全已经冷却的脸庞，小心翼翼地拭去了他嘴角干涸的黑血，“或许在遥远的宋国，或许在草原上，你和绾绾正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有着你们的孩子们，看着他们打架嬉闹……”她固执地说着，只是，他知道怀里的这个人再也听不到了。

　　“素挽——”第一时间冲进来的木华黎，全程一言不发。心思细腻的他，又如何不知道明明大仇得报脸上却挂着如丧考妣表情的素挽究竟是什么心思。眼见素挽抱起李安全的尸身，差点摔了个踉跄，木华黎不得不上前来，拦住她。

　　素挽看了木华黎一眼，眼睛空洞无神，“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我不想别人插手。”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木华黎自知没有劝慰素挽的立场，更何况此时的素挽也听不进任何的话语。但木华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要去哪里？”

　　素挽定了定，听出了木华黎的关切之意，自嘲道：“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说到底，他也不希望在黄泉路上见到我。”

　　说罢，便不再管木华黎，走出了将琴殿。那些蒙古兵有着木华黎的号令，自是不敢阻拦。

　　宫门外的马车还在，只是车上空无一人。素挽把李安全放在了马车上，驾着马车往宫外赶。

　　未几，城西起了大火，有人说是蒙古兵纵火杀人，亦有人说是百姓为了不让蒙古兵抢夺财物，索性烧了房子。只是熊熊烈火扑灭后，才知道火势源自一鲜有人居的民宅。据说，那宅子虽破旧，桃花却是开得甚好。这一场大火，却是将所有的桃花也都烧成了灰烬。

　　直到几年后，已经夷为平地，满是杂草的宅子忽然暗香幽幽，乡邻们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竟又长出了好几株桃树，那鲜嫩的桃花又开得娇艳起来……

　　（正文完） 素手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