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底,鲁南一个叫李庄的小山村。一座茅屋里。
李自强躺在炕上一动也不能动:我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竭力地回忆着,大脑里断断续续地呈现出一幅幅画面:
两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头部中弹倒在堂前,一个中年男子身首异处、大卸八块,两个女人的下身被扒光、肚子被剖开,内脏撒了满地……院子里,到处都是殷红的鲜血……
不!李自强挣扎着,他似乎看到大门外涌过来一伙小鬼子,端着上着刺刀的长枪大呼小叫里向他包围过来……杀,杀,杀!我要杀光你们这帮畜生!可是,他忽然从悬崖上跌了下去!一片鲜红布满了他的记忆……。
李自强不知道躺在炕上多长时间了,全身无力,头疼欲裂,不能说话,不能睁眼,更无法起床,就像一只木偶一样,直崩崩的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李自强竭力挣扎着,后背躺得火辣辣地疼。不行!我一定要醒过来,我一定要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竭尽全力,还是无法睁开眼睛,还是无法说出一句话!
日子就这么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了。
这一天,李自强的意识竟然奇迹般地清楚起来,头脑渐渐地不晕眩了,只感到头部在隐隐做疼,两唇干燥,口渴的要命!
“水……水……”李自强叫着,可是,自己听到的却是一个非常微弱的声音,低得就像一只蚊子在嗡嗡地叫。
“咦……少爷,你醒了?”耳边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娘,爹,少爷醒了,少爷醒了!”
这个女孩是谁?李自强艰难地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一股强光刺进来,他赶紧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眯着眼向四周观察着:
这是一座小茅屋,土扶的墙壁,墙皮熏得漆黑一片,墙上的钉子上挂着一提提的玉米和一串串的辣椒,低矮的房门,小小的木棂窗户,纸糊的窗棂上露出一片空隙,一阵冷风吹来,让人不由地一阵哆嗦……
李自强又把眼睛睁开了一些:这是一个土质的炕,炕下的炉火正旺;炕上的粗布棉被补丁摞着补丁,但还算干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正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惊奇地望着李自强,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喜悦,女孩上身穿着一件粗布棉袄,下身穿着麻布棉裤,肘部、肩膀、膝部、臀部到处都补着一层层的补丁……
不远处,一对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女听到女孩的叫声,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奔过来,男人笑着说:“梅她娘,少爷真的醒了!”
“孩子,你可醒过来了!”中年妇女扑到炕前,泪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仿佛躺在炕上的就是她自己的孩子一般。
这是一个善良的大婶,李自强心里想着,口里便说了出来:“大……大婶……我……”
“大婶?”妇女愣了,男人愣了,女孩也楞了,妇女问,“孩子,你叫我大婶?”叫错了吗?李自强想,不叫你大婶叫什么呢?
望着傻傻的李自强,妇女吃吃地笑起来:“孩子,难怪你一时想不起来,你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滚下来,真是九死一生……你躺在炕上已经昏迷不醒一年了!”妇女扳着指头数着,好一会儿才算准:“可不是,还差两天,就正好是一年整!”
一年!我躺在这里已经整整一年了?!他们到底是谁?我怎么会在他们的家里?一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李自强怎么也想不起来……
“少爷,你好些了吧!”那个中年男子走过来。
黧黑的脸膛,高高的个子,一条破破烂烂的带子缠在腰里,捆住了补丁摞补丁的棉袄棉裤,敞着怀,没有内衣,更没有外套,胸口裸露着,肋骨可以清清楚楚地数出来;头上包着一块破毛巾,算是御寒的帽子了。
“少爷,你可真是睡了一场大觉!”男人憨厚地笑着说,“少爷,你还记得我吧?我是你家的长工王铁锁啊!”
我家的长工?李自强怔怔地出着神,头脑里似乎开始有了一些记忆。
“少爷,你还记得我吗?”少女从妇女和王铁锁之间挤进来,露出了一颗天真的脑袋,开心地笑着说,“我是小梅啊!我爹爹虽然是你们李家的长工,但早就被你爷爷、奶奶私下里认作干儿子了。你可是吃着我娘的奶长大的,平时,你也叫娘的,现在怎么不认识娘了!哧哧……自强哥,你不是傻了吧?”
“小梅,胡说什么?”王铁锁瞪了一眼,“我们全家人还是习惯叫你少爷……身份地位在那里放着,不能乱了纲常……”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李自强笑了!
“娘,爹,你看,少爷笑了!少爷笑了!”小梅甜甜地笑着,满屋子里充满了笑声。
“好了好了!”娘说,“你这孩子就是话多,少说两句吧!你哥哥刚刚醒过来,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你就别再添乱了!”
王铁锁和王小梅笑了笑,都不再言语了。
过了一会儿,王铁锁忽然忧心忡忡地说:“我说小梅她娘,少爷不会真的变成傻子了吧?他怎么会不记得……”
“不!不会的!”妇女慌乱地止住了男人的话,“这孩子刚刚醒过来,只是一时糊涂,想不起来了,怎么可能会变成傻子呢!你少在这里乱叨叨,净说些晦气的话!……”王铁锁嘿嘿地傻笑了一下,不再言语。李自强又笑了笑……
“咦,少爷笑了,少爷又笑了!咯咯咯……”小梅开心地笑着说,“娘,你看看,你快来看看呀!”
“看见了,傻丫头!”娘轻轻地敲了一下小梅的头,“自强一醒,看把这丫头乐得!好了,以后有人陪着你玩儿了!”
“咯咯咯……娘说什么话,你当我还是小孩子吗!”
“你本来就是个小孩子嘛!”
看到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李自强真正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是啊,人生是否快乐,并不在于拥有财富的多寡。钱再多,也未必快乐;人再穷,也未必生活得痛苦。
“娘——”李自强张了张嘴,很自然地叫了出来。
“哎——”娘甜甜地答应着,幸福的脸上好像盛开了一朵美丽的鲜花!
“娘……我渴……我渴……”李自强吃力地说。
“噢,太好了!知道渴了饿了就等于好了!”娘高兴得哈哈大笑,“小梅,快给你自强哥倒碗热水来!”
“唉——”小梅开心地答应着。
小梅端过一个黑色的搪瓷碗,里面倒了些白开水,用口试了试,不热不凉正可口:“少爷,你先喝点水吧!”
“哦……”李自强答应着,欠了欠身,想坐起来,可是只觉得身体仿佛有千斤重,他就是竭尽全力,也只能抬了抬头。
“少爷,别动,我来喂你吧!”小梅说。
“叫……叫哥……”李自强说。
“对,对!”娘笑的更加开心了,“小梅,以后你就叫他哥,自强哥……”是啊,自强这孩子全家人都被害了,以后就让他做我的亲生儿子吧,我正好没有儿子。“小梅,以后他就是你强哥了,你们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太好了!”小梅笑着说。
小梅拿起一个枕头,垫高了李自强的头,然后端着一只黑色的小瓷碗递到了他的面前,笑着说:“来,哥,喝水!”李自强张了张嘴,想自己去喝,可是怎么也够不着。
“咯咯咯……”小梅笑起来,“哥,还是让我来喂你吧,这一年来,都是我喂你呢!”小梅找来一枚黑色的小瓷勺,从碗里舀起一小勺热水,放在自己的唇边试了试,又吹了口气,递到了李自强的嘴边。
李自强口一张,唇一吸,一股热流涌进了他的口腔,他的身体不由一震,全身透出一种说不出来的舒畅。喝下的仿佛不是水,而是生命的力量,这力量有着无穷的魔力;喝下这口水,仿佛就给机器加上了动力油,有了油,机器就可以运转起来,终将震惊四野!
一勺又一勺,李自强喝光了那一小碗白开水,口似乎还有些干,他望了望小梅,脸上闪出了生命的色彩。
小梅说:“哥,一年来,你头一次喝这么多水,也头一次喂你这么顺利,看看,一点水都没有洒……”
“哦……是吗?”
“呵呵,是啊,经常洒得到处都是。”
“小梅……为我……你辛苦了!”李自强感到自己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说话有力多了,“小梅,我还……想喝……”
“行,哥,我再帮你倒!”
“别……别喝水了!”娘说,“一会喝汤吧!娘这就给你做饭!”
“娘,做什么饭?我来帮忙!”小梅开心地说。那声音好像春天里的乳燕,甜甜的美美的,让人不由产生无限的联想……
“还有点小麦面粉吗?”
“有,娘……不过,太少了,只有半碗!”
“半碗也好!”娘说,“娘今天就给孩子做碗长寿面!”
“呵呵,再加上一个鸡蛋吧!”一侧的王铁锁哈哈大笑,“我们家的大功臣黄母鸡刚刚下了一个蛋呢!”可不是,那只母鸡还在一旁“咯嗒咯嗒”地叫呢。
“哎呀,太好了!哥,你知道吗,娘烧的鸡蛋长寿面可好喝了!小时候,我喝过一回……”
“呵呵……馋丫头!”娘一边和面一边说,“你当你哥哥跟你一样啊,鸡蛋长寿面是他的家常便饭,以前我经常做了给他吃!当年,在李老爷家里……”
“吭——吭——”王铁锁咳嗽起来,娘忽然醒悟了,赶紧停下来,闭口不语。李自强感到很纳闷:我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大脑中闪过一幅幅画面,殷红的血迹,一院子的尸体,他拼命地向山上跑着,一脚踏空从悬崖上滚了下来……
“娘,我去烧火!”小梅看了看场面很尴尬,便乘机离开了。
不一会儿,茅屋里弥漫起一阵浓浓的炊烟来。娘忙碌着和面,王铁锁打着下手,小梅生火,一家人忙碌起来。
忽然,“咚——咚——咚——……”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接着,门外响起一个尖利的叫声,仿佛一只公鸭在呱呱乱叫:“王铁锁!王铁锁!开门,快点开门!”
王铁锁一下子惊慌起来:“不好!崔命鬼来了!” 无敌神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