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甜找到叶三的时候,叶三正盘膝坐在一个山岗上,四周都是险峻陡峭的峰峦,挺拔峥嵘的群山被灰沉沉的暮云环绕着,透着苍茫滞重的韵色,一直延伸到无边的天际。一条宽窄不一的小路,蜿蜒在两侧高耸的峭壁之间,也许是劫数使然,那就是他们要闯过的隘口。
叶三望着眼前这条山间窄道,一语不发,唐甜也不自觉地感到心头沉重,像系上了铅块,吊坠的令人发慌。天快黑了,隘口的黄昏时分,不但凄凉,而且寒气特重,预示着杀机四伏,劫数难逃。
唐甜受不了这沉重的氛围,轻哼了一声:“老爷,居庸关前的隘口到了。”
叶三点点头,嗓音沙哑:“是啊,隘口窄小曲折,只要在两头一堵,就像闸刀封道一样有进无出,到那时,我们的劫数就到了。”
唐甜听了叶三的长吁短叹,不由得脸上的嫩肌有些僵硬,伸手用力搓揉了几下,想轻松下来:“隘口表面上已经凶险无比,看着这地方的地貌,就让人不舒服。”
叶三苦涩地一笑:“心里沉甸甸的是不是?”
“嗯,老爷,以你的看法,如果在这里设下埋伏,我们有可能闯过去吗?”
“不好预测,听你说过,埋伏的人都是搏杀的好手,个个机灵,经验不比我们差,加上地形复杂险要,几乎处处都的埋伏的好去处,只要我们一接近隘口,对方的人从哪里出现我们都不知道。”
“老爷,有没有第二条可以通过的路?”
叶三摇摇头:“对方只所以在这里等着我们,就因为这里是一条绝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再翻山越岭,绕道而行,没有十天半月的,我们到不了居庸关下。”
“老爷,难道我们要回去不成?”
叶三望着隘口里渐渐升起的雾气,用难以言喻沧桑无奈的腔调道:“今晚,我们闯关!”
唐甜坐在叶三身边,取出了一个油布包裹:“老爷,既然今晚有力气活儿,还是先填饱肚子吧,人是铁,饭是钢,不管今晚如何,先饱餐战饭再说。”
叶三一听吃,马上来了精神,侧身凑近了唐甜,只半个屁股坐着,边搓着手边咽着口水:“又有什么好吃的,这次出门带上你是唯一正确的行动,别的都是瞎扯淡。”
唐甜抿嘴一笑,摊开油布包裹,一样一样地摆在叶三的面前:“哼!我就只有这点好?没别的啦?烧鸡、狗肉、茶叶蛋,还有面饼和水。拼命之前喝点水,好歹闯过眼前的劫数,再给你沽酒。”
“有水就行,以水代酒也是一种享受,说不定还真能喝出酒味来。”
“老爷真是好伺候,不挑不捡的,女儿家嫁给你还真有福气。”说着,撕下一条鸡腿递给了叶三。
叶三也不客套,接过来便大口啃嚼,一边还咿唔着赞美:“又香又嫩,甜儿是不是也想嫁给我这样好伺候的?”
“甜儿命苦,没有那么大的福分,能跟着老爷就心满意足了。”
叶三眉宇间显出了一片阴霾,有点食不知味,吞下一个茶叶蛋后,沉重地道:“等闯过眼前的劫数再说,老爷不会轻易抛弃甜儿的。”
唐甜撕下一小片鸡肉,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着,递给了叶三一个羊皮水囊:“老爷能记住今天说的话吗?”
叶三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抹去嘴角的水迹:“当然能记住,我不会怠慢你的,在寿光城下,我已经把你放在心里了。”
唐甜指尖微微颤动:“但愿如此,甜儿以为老爷在寿光的时候,只是逗弄甜儿,没想到老爷如此多情。”说着,把头靠在了叶三的肩头,那光景就像一对亲密恋人在谈情说爱。
把手里的一块面饼丢到嘴里,叶三笑得颇为悲伤:“甜儿,我这一生命运多劫,且古怪淋漓,世道的坎坷大都让我遇上了,生命在颠沛流离刀光血影中消磨,妖刀难以回鞘,不但肉体和精神都麻木了,而且已经变得激杀。在我来说,这就是生活的全部,不能给你带来安详、快乐,好想回到另一个世界,那是多么遥远的事啊!”
“老爷,甜儿也厌倦这样的生活,也好想回到另一个世界,享受安居乐业的时光。”
叶三怔怔地望着唐甜,不知道她为何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是啊,也许我们太累了,不光是肉体上,身心意境上也一样疲惫,是该好好休息了。”
唐甜无声地笑了:“听老爷的话,好像苍老的许多。快别说这些凄凉的话了,劫数之前,咱们也该讨个吉利话才好。”
“横竖要刀光血影,若说吉利,以眼前的形势判断,实在吉利不起来,不必自我安慰了。”
唐甜默默体会着叶三的话,眼前迷蒙的隘口里,仿佛看到了血光,看到了寒刃,看到了呐喊和哀嚎。
两人的马儿被临时散放在了那个山岗上,只有人往隘口摸去,每当接近隘口一步,两人的心跳就不断加速,这景象以前从没有过,也许是刚才的一番出自内心的情话,使两人多了许多顾忌和担心。
呼啸的山风从头上掠过,两边的山壁使这条窄道形成了风洞,越往里走,越像步入地狱。他们现在已经在匍匐贴着地面爬行,连头和脊背都不敢抬起,行动之间异常艰苦,树影草丛在夜风中摇摆,像是对两人张牙舞爪,不但使人心情紧张,而且反应和思维也过敏起来。
曲折的小道,一个弯角一个弯角地连接起来,唐甜气喘吁吁,有点吃不消了。叶三停下来,扯着唐甜靠在了山壁上,然后单膝跪地,侧耳聆听,又趴在地上,感觉是否有轻微的震动。过了一会儿,叶三趴在唐甜的耳边,细如蚊声地道:“接近了,那个伏击我们的人就在附近。”
“老爷,还有多远才能出去?这样的姿势,实在太累人了。”
“还有二三里的路程,我们的心理负担太重,所以才感到吃力。”叶三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安慰唐甜。小女子的体力天生就不如男子,唐甜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意外。
“奇怪,怎么不见对方有什么动静?”
叶三靠着冷硬干燥的峭壁:“他们在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前面满是陷阱,谁先发现谁,谁先暴露目标,是现在成败的关键。”
“老爷,我们先休息一下吧。”
“嗯,我判断对方把伏击设在后半段就是有意消耗我们的体力,后半段才是劫数之争。”
“是啊,先把我们累个半死再围困劫杀,真是个不错的主意。”唐甜靠在叶三背上,呼吸着叶三身上散发的汗味,更是升起了一股疲倦。
休息了一会儿,两人又以匍匐的姿态继续前进,刚刚移动几十步远,叶三突然伏下不动了,同时以手势向唐甜传递信息。
唐甜立刻屏住呼吸静止下来,她知道现在是非常时刻,也知道将面对的是多么厉害的人物,如果不小心的话,伤了身体,那将是一场灾难,身体里的血液将大量的流泻,再被精明的叶三看到,自己苦心创造的一切就泡汤了,说不定还有生命危险,好不容易培植的寄居体也将再次失去,小心,一定要小心。
叶三也很小心,他不怕明刀明抢的决斗,自己本身就善于暗袭,知道暗袭的杀伤力要比明斗高出许多。每次遇到高绝的江湖人物都不能全身而退,皮破见血是家常便饭,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下,还是小心为妙。
叶三没有作声,没有任何行动,在片刻的沉寂之后,蓦地像一头黑豹跃空而起,快不可言地扑向数丈外的一丛杂草。几乎是回应他的动作,那杂草后面也猝然掠起一条身影,决不比叶三慢多少的来势迎击上来。两条人影凌空交换,交叉而过,见到的只是闪电般的冷芒,剩下的却是温热带有铁锈腥味的一片血雨。
火星四溅的一击过后,两条身影又全无半点声息的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叶三在哪里,也看不清对方那个杀手在何处。
唐甜极目看到了刚才的瞬间交击,她的脸颊上滴上了血,血正顺着脸颊流下,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比常人长了好多的舌头*着,她不能确定是谁的血,可看清了那个杀手正是刀客徐连,第一个就碰上了汉王府玩刀的高手,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只能从嘴角处品尝着血腥的一丝咸涩。
隘口里黑沉沉的一团,目力只能看到丈许距离,唐甜想出声示警叶三,又怕遭到刀客徐连的暗算,须臾之间已出了一身香汗。
死寂,没有喘息声,没有嚎叫,没有呼喊,甚至连刀光都看不见,这完全是阻击高手所应有的体现,是终结者搏杀猎物耐心的等待。刚才发生的凌空搏击,好像只是一种梦幻,一场噩梦。
一阵死样的僵持,唐甜就失去了耐心,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压抑,及其小心的向前移动了一下身体。狂飙便在她身体移动的同时袭卷过来,来的如此迅速,如此狠辣,致命的刀光罩向了她。窒息的刀气,带起一抹光焰,向着发出声响的预定空间横削。唐甜在狭小的空间里飘起,小腿撞到了一块岩石,一阵麻木传来,使她挥出了救命的一刺。军刺从肋下穿过,麻木的小腿上翻到空中,蹬到了突出的岩壁,刀光带着几缕发丝从身下急速掠过。于是,军刺的暗芒在刀光之后,刺中了徐连。
仍然没有哀嚎,仍然只有血雨分洒,两条身影扭成一团后,分开坠落到草丛中,徐连的忍耐力已超过了极限。汉王府对死士的残酷训练在这样的伤痛下,一声不吭,接受着死亡的洗礼。
一颗心猛烈地跳动着,唐甜一手搓揉着小腿麻木的部位,一手紧握着军刺,血气上涌,口干舌燥,还好,没有出血。她想张口出声,嘴唇煽动了几下,哽咽着就是发不出声音。唐甜心系叶三的生死,片刻功夫好像是等白了头,她总算品尝到了什么才叫暗中狙杀,什么才叫搏命,虽然是那样的短暂,可恍如再世重生。
终于,一个声音,一个微弱低沉的声音,一个飘若游丝的声音在唐赛儿耳边响起。
“老爷,你还活着吗?” 调教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