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年八月二十七日,清晨,盖州。正冲着城门的官道上支起了一个帐篷,帐篷门都撩了起来,能看见门口铺了一张凉席,马文升懒洋洋地半躺在这张凉席上,一手支地撑着脑袋,另一只胳膊有气无力地挥舞着:“骂阵,给我接着骂阵,骂到他们出城开战为止。”帐篷周围有一批孤岛野战军士兵在盖州城下席地或坐或卧。武器和旗帜七零八落地扔了一大片,他们的马也都解开了缰绳和马鞍,任由它们自行在路边啃着青草。还有士兵在地上栽了好多木棒,把白纸做成的横幅和标语贴在上面,撑起来展示给盖州城上的女真守军们看。
这些标语和横幅上画满了猪猫狗鼠,甚至青蛙癞蛤蟆蟑螂都有,孤岛士兵拿着棍棒指点着上面的东西,一刻不停地给盖州的女真守军不厌其烦地解说着,那神态就像易中天在品三国,并且一口咬定纸上的东西都是女真军的将领。从昨天开始,马文升还让几个士兵在城下唱大戏,把女真军士兵奚落的体无完肤。
今天上午马文升还从救护营的郎中那里借来了几个女救护兵,让她们拿着细木条做成的兵器和没上鞋帮的鞋底在盖州城下骂阵,这些女人都穿上花花绿绿的裙子,戴着各式各样的草帽,在城下拿腔作势地摆弄一番造型,然后纷纷表示要和城上的女真军单挑,质问城上的守军敢不敢出来应战。围观的孤岛战兵一个个也都把盔甲解开,七嘴八舌地跟着起哄,为骂阵的女人们喊好。
成化十年,充善远征辽西时,盖州的女真军面对全师而来的孤岛野战军团,便是锡宝齐篇古也龟缩在义州,下令盖州女真军死守盖州,不准出战。这次锡宝齐篇古不在盖州,盖州守军更加实力单薄,所以无论马文升在城下如何叫骂。盖州守军就是不踏出城门一步。现在的锡宝齐篇古就在义州也不敢轻易出动,如果此时去救援充善,说不定连他一块都包了饺子,绝对回不了沈阳,义州是他们最后的生命线,所以锡宝齐篇古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松山再度击退女真军的捷报传来,让叶三又高兴了一阵子。徐玉英见叶三心情很好,便用开玩笑的口气调侃叶三道:“咱们每次都只是击退女真军,虽说也是胜了,可又没消灭他们多少人,大人为何每次都那么高兴呢?”徐玉英是叶三的侍卫总管,不过叶三出门的时候,她倒是长期跟在叶三身边。在家里有妻妾伺候叶三起居,在外边徐玉英和叶三相处久了,就有了一种亲近感,几乎什么话都能说。有权有势的人往往和伺候他的奴婢随从最亲近,因为有生活点点滴滴的积累,比如皇帝就常常和身边的太监最亲近。叶三因为心情好,他便很耐心地说道:“就兵来说,战果最重要的自然是杀伤敌军数目,但就军政大局来说,胜负才是根本,其中关键的东西就是势。”叶三说完见徐玉英神情有些茫然,叶三想了想,换了一个口气道:“这么说,势是很简单的东西,比如现在天下文武官员都跟着我,而不是跟着皇帝或者王爷。这就是一个势,因为他们跟着我有俸禄,有权位,有前程。势就如水,没有常态,如果只拘泥于死板的宗法礼教,没有势,人心就像水一样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了。两国交战也是这个道理,如果一方老是吃败仗,整个军队系统的信心都会受到影响,就会产生怀疑、悲观等各种不利的暗流。以往我们对女真人的战争总是败绩,十几年无法翻身,就是在势上落了下风。”
徐玉英笑道:“属下明白了,大人是在感叹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呢?”叶三看了一眼徐玉英,随即笑道:“说起来好像就是这么个理儿,人是趋利的,没有好处的事儿,大伙为什么要去做?以圣人的道德标准去要求芸芸众生,那样的事只有呆子才敢想。”
女真军大营,充善有点沉不住气了,心情烦躁的总想找一个人出气。大伙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触了充善的霉头。充善在案前来回踱了几步,闷闷地对下面弯腰站立的各部落首领道:“胡美玉一个老女人,身边只带了六七万人与我军优势兵力在野外开战,女真铁骑竟然冲不破明军阵营,我女真族脸面何在?”一个部落首领小心地说道:“大首领息怒,明人所长是火器和战车,胡美玉所部初到松山,弹药充足,她是有备而来。我军攻其所长,未能破敌也情有可原,只要我们抓住明人的弱点,予以突袭,野战还是我女真为强。”下面一个亲王叹了口气接着道:“今非昔比啊!孤岛之战以前,明人根本不敢与我军正面对阵,无论他们挖壕沟也好,列火器也罢,面对我女真铁骑照样土崩瓦解。以往明人将领昏庸,兵器不修,故不堪一击。现在明人有所长进,但并非不能击溃,明军有其长也有其短,过分依赖车营和火器的短处至少有两点。一是机动不便,行动呆笨。二是无法久战,依赖补给线。大首领只要从这两方面入手,定能大破明军。”
充善听罢一面深思,一面微微点头。就在这时,他的次子妥义谟说道:“今天已探明明军动向,有一大股人马沿西面边墙北进,很明显是要增强对小凌河一线的控制,切断我军的退路。我军不可大意,稍有不慎我女真主力将处于危险境地!如今我军粮草不济,形势不利,不如暂时放弃辽西走廊,趁明军尚未完善北部防线,孤岛野战军还在盖州骂阵,我们先度过小凌河,跳出包围圈,整盘棋便又活了。”
“退兵?那就不等于向明人低头认输吗?”帐中有人不满地嚷嚷起来。妥义谟怒道:“松山一失,囤积在那里的粮草尽被明军所夺,加上那个狗奴才出的馊主意,想吃人?呸!吃个屁!如今粮草紧张,再不知进退,要把咱们十几万人马都饿死在辽西走廊?咱们的军粮能够坚持到小凌河结冰之时吗?”他越说越愤怒:“都是那个不男不女的狗奴才江渊提出什么狗屁吃人策略,不仅没有解决军粮问题,反而使我女真民心尽失,得不偿失。如今每攻一城都会受到汉人的誓死抵抗,其原因就是吃人之策惹得祸!请父王当机立断,将江渊砍了,退兵小凌河北岸,才是上计!”江渊听到妥义谟在充善面前弹劾自己,心中大急,忙伏倒在地尖声道:“大首领,奴才有罪,考虑不周。可奴才万万没料到明人竟然突袭松山啊!松山一失,军粮之策自然就前功尽弃……”没等江渊继续说下去,充善一挥手说道:“够了!都别争了,江渊跟我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要他不通敌,就不会被砍头。”
江渊立刻被感动的眼泪鼻涕齐流,身子趴在地上哭道:“大首领……有大首领这句话,奴才纵是千刀万剐也毫不后悔。”充善又看着妥义谟叹道:“打败明人入主中原的宏图大业,以后还得靠你们,我老了……”妥义谟忙跪倒:“父王春秋鼎盛,一定能入主紫禁城,君临天下!”
充善想到自己的年龄,表情有些沧桑,又问江渊:“你以前见过叶三,他长什么样?”江渊的眼里顿时充满了怨毒,尖声道:“此人生得歪瓜裂枣,突目龅牙,是明人刁钻的典型,和英武高大的大首领一比,那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上。”
充善将江渊的神色看在眼里,心道江渊不敢在叶三面前骂阵,就会在背后咒骂。充善并不体恤这个奴才的悲哀,反而笑道:“叶三他割了你的蛋,你才这样说的?”
“哈哈哈……”帐中众女真人根本不顾这个汉人奴才的感受,顿时哄堂大笑。江渊心里委屈,这种嘲弄让他的心里冰凉一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同时激起了他心中的仇恨。可是,为了生存他只能逆来顺受,因为这里都是女真人。在尊严和荣华富贵之间,江渊还是选择了后者,想到自己还能锦衣玉食之后,心态才平衡了一些。 调教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