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贯。”
竺十八听了,感到无比惊骇:“借的本金都才十贯,为何刚过了一个多月,利息就成了几倍了呢?”
那些人喧闹起来:“你的话怎么这么离谱。”
立即拿出借据,道:“你自己看看吧!”
竺十八道:“我不太认得字。”
“这千字总认得吧,你向别人借了千贯钱,还想抵赖不成。”
竺十八一看,“十贯”果然变成了“千贯”,借据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借钱千贯。这是在借据上做了手脚,把“十”改成了“千”。
竺十八不禁脖子都气得红了,和那人争辩:“我明明只借了十贯,你这是在诈我!”
那人也不肯相让道:“好呀!我帮你借了钱,你竟然反口不认。”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渐渐地便动起手来。
跟来的那些人,也恼怒起来:“欠人家的钱,还敢如此放肆。”于是,上去群殴竺十八,你一脚我一脚地把他踩在地下,把他打得要死了,众人才吆喝着离去。
邻人有可怜竺十八的,把他扶到屋里。青眉则为他抚摩受伤的地方,丝毫也不责怪痛骂他,左右邻里的人,觉得她真是一位贤良的妻子。
过了两天,那人又带着势豪的仆人来索取,并且向他透露主人的意思:“要是能用媳妇来偿还债务,不禁所有的债能清了,还能得到一百贯钱。”
竺十八对来人大肆诟骂,那人道:“老兄好好想想,我可不想动粗。”就返回去了。
接着,又带着前面来的几个人来,大概是势豪家的大手吧。到了竺十八家口,敲打着门板、墙壁,并肆意辱骂。
邻里的人,都掩着耳朵,不想听到他们那些凶恶的语言。
青眉离开竺十八,立即出去阻止,说:“你们不要这样,你们的用意是在人而不在钱,我已知道了。只是,他好歹也是我的丈夫,现今已被你们折磨得狼狈不堪,夫妻之情,也不忍心就如此断绝,回去和你们的主人说,要是他真的看上我,等竺十八病好了,你们只管来迎娶,我也并不是怜惜自己的身子。”
势豪的仆人听了,才高兴起来,答应一身就走了。
邻里左右的人,听青眉那样说,都认为那是她的权宜之计,就是竺十八也不怀疑她,有离开自己的想法。
过了十多天,竺十八已经差不多好了,只是担心势豪家的家仆又来捣乱。
没多久,果然就来了,青眉就出去和他们理论,竺十八也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
晚上,青眉在屋里摆上酒菜,为竺十八庆贺,喝得有点醉意了,青眉站起来,酌满了一杯酒,对他说:“我做你的妻子,已有三年了,不敢说有什么好处,又让你背井离乡,骨肉相隔,听不见他们的言语笑声,现今又以蒲柳一样的平庸之姿,让你遭受强暴之人的侮辱,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眼下又没有积蓄,哪里有钱还那冤债,在这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之时,你打算怎么办?”
竺十八默不作声,听了青眉这番话,他明白其实都是自己的错,青眉如此说,只不过是反话,刺痛他而已,也是让他深深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过了一会儿,竺十八才叹息道:“我实在是太不争气了,很对不起你。势豪家的事,宁可与他去见官,要求有个公断,还有什么话说!”
青眉留着泪,道:“你为何如此不明事理?你是异乡之人,和当地的势豪较量,那就只能等死而已。要是整理行装,立即回去,上可以祭扫祖先的坟墓,下可以报答兄嫂的养育之恩,这才是一个绝好的计策。”
竺十八已明白了她的意思,道:“我回去了,你将怎么办?”
青眉道:“势豪贪图不过是美色。我以色貌相你,就用色貌相势豪,他一定不会去追我的丈夫了。”
竺十八听了,脸色都变了,说:“这是什么话,我宁可死了,也不用妻子去抵债!”
青眉也不再和他争论,等睡下之后,又才把其中的利害和他说,竺十八才勉强同意。
青眉起来之后,就给竺十八整理行装,催促他快上路,说:“不要拖延了,要是迟疑不走,又要遇上灾祸了。”
竺十八还是留连不动身,青眉强行把他推出门,朝他挥了挥手,竺十八的脚便不由自主,疾速地奔跑起来,一直到达一百里之外,才恢复过来,变成自己的步调。
傍晚到旅店住宿,想离开那里大概也有两天的路程了。然而,始终想念着青眉,住在旅店中,不想在往前走,准备在那里探听一下青眉的消息。
过了五天,果然有从那里来的人,并且是和自己熟悉的。来的人见到了竺十八还责备他说:“你真是一个负心人!丢下妻子,就一个远走了,让她死在强暴之徒的手中,你于心何忍?”
竺十八心里本来就预料道会有这样的事,于是恸哭起来,详细询问事情的始末。
来的人说:“你的妻子到了势豪家,整日哭泣,不吃不喝,夜晚出去,就在他家的门口缢死了,尸体很沉重,搬也搬不开。官府知道了,前去检验,在她的怀里,得到了一封血书,是一张状子,上面写的全是你们受到的冤屈。官府准备召你,可是又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因此就把势豪绳之于法,并且引诱的那人也受到了处置,邻里无不拍手称快。我来的时候,都快要准备执行判决了。”
竺十八的心里,才稍微得到了一点安慰,去集市上买了一些纸钱,到郊外去祭奠,痛哭到呕血,过度的伤心,以致生起病来,滞留在旅店中,还时时低低地啜泣,心里一片迷惘。
正当他昏沉沉的时候,青眉忽然由外而入,靠近床榻,抚着他,看着他,并微笑着说:“我已活了下来,你为何又要死了?”
竺十八一副惊愕的样子,道:“听说你已殉节了,现今来此,来到是来向我索命的吗?我确实对不起你,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
青眉又笑着道:“也如此大了,为何还如此糊涂,呱呱地学着小孩子啼哭?我本来是狐仙,难道没有自保的方法吗?前面死的,只不过是河里的一块石头罢了,难道我也会效仿那些愚笨的妇人,做吊死鬼不成?”
竺十八向来知道青眉很是灵异,见她没有死,不胜欢喜,然而,自己病得已是毫无气力了。
青眉又给他服了药,病顿时就如脱衣服一样,从自己身上脱去了。
青眉又对竺十八道:“我不能在这里显露出形态,致使人家疑怪,我去前面路上等你,也不要滞留在这里太久。”于是,就先走了。
竺十八第二天,也上路了,到了晚上,又和青眉在旅店中重圆。
竺十八想又往别处去,青眉认为不可以,说:“以前因为一时冲动,便流寓倒他乡,现今才知道,想要安乐,还得回归故土。请你带我回去,不再和你这样在外面四处飘荡了。”
于是,拿出钱来给竺十八缝制了衣服鞋子,和自己的装饰,和他一起返回本县去了。
当初,竺十八的兄长,不见了弟弟,准备状告他的师父。
乡里的人有见到竺十八出外远游的人,极力劝阻,才没有告官。然而,兄长和嫂嫂时时记挂着,一刻也没有忘记。
一天早上,见竺十八带着一个艳丽的妻子回来了,都异常惊喜。
竺十八骗大家说,是从外地娶来的,大家也不怀疑。
青眉又拿出一些资财帮助竺十八,仍然让他到集市中去开一间店铺,并且把兄嫂和师父接去,在家奉养,说:“帮我约束一下狂郎,妻子虽然有智慧,可终究也难以钳制住丈夫。”
从此,竺十八和青眉辛勤劳作,家里也一天天地变得好起来了。 续聊斋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