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登,字道岸,是浙江武康人。
十七岁就进了县学读书,聘娶了某家的女儿,还没有嫁过门就死了。
文登心里郁郁不乐,就外出游玩,浪迹天涯,打算在外地物色一位美貌的妻子。
偶然走到了安徽凤阳,在路上遇到一位道人,问他从哪里来,文登就把自己的事告诉了他。
道人道:“你想得好女子,从这里去东南五十里外的地方,到那里去探求,必定会有所遇。”
反正也是出去闲游,文登就相信了道人的话,按照道人指点的方向走去。
到了那里,则看见那里搭好了春台,正在唱戏,观看的人犹如蜂蚁一般屯聚在台子周围,没有一块空闲的地方能让他落脚了。
文登看前面挤满了人,回头四处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观览,则看见垂杨深处露出一座小红楼的屋角,有一个女子掀开窗帘,衣服松散,衣襟往两边散开。
文登从侧面偷看,光艳的面容,流转的眼波,真像是一道亮光,直射人眼,让人不得不看。
文登哪里还有心思看戏,不时地把头转向女子,瞥上两眼,对女子爱恋无比,心里的情感犹如飓风掀起的海涛,自己也难以做主。
等斜阳已偏西,场上的歌声已停止了,各自都纷纷散去了,文登还在那里仰头痴望着那小楼,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女子已经离去了,他仍然期待女子会出来,能让他再多看上几眼。
正在文登痴想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拍着他的肩,大喝道:“哪里来的痴儿,偷看人家闺阁女子?”
文登回过神来,才发觉看戏的人早已散得差不多了。看那人是一个伟岸的男子,竟然拉着他的手臂,强行拉扯他进屋去。
文登一阵惊恐,两腿战栗,脸色也变得紧张起来,想要逃脱。
那人大笑道:“如此胆怯,也学着疯狂。实话告诉你,楼头的女子,就是我的掌上明珠。你要是闺中还没有媳妇,倒愿意攀附这门婚事。”
文登由惧怕变为欢喜,连连答应!
当时,天已黑了,已点上了蜡烛。
那人就安排女子穿上盛装,出来和文登交拜,然后,婢女拥簇着一对新人进入新房之中。
文登正想和女子攀谈,叙说情话,而女子又被她的母亲叫出去了。
文登一个人孤坐灯下,感觉很是无聊。
听到已是漏下二更了,才看见女子从画屏东边走进来,对着镜子卸下头上的翠凤钗,两朵金雀花,接着,又解下芙蓉衫,鸳鸯百折裙,斜靠在床边,脱去围裙,褪去一双双丝文绣鞋,露出三寸多长的软红睡鞋。向文登低头一笑,感觉有一种光彩照满了整个屋子。
文登情欲中烧,难以自制,急忙上床抱住女子。
可是,哪里有人,除了文登的呼吸声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床上只不过堆放着两个枕头,半堆锦被而已。
文登大为惊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拥抱着被子独自睡了,一整夜心里都充满了疑惑,睡得自然不是很好。
天刚亮,女子就进来了,文登向她询问,女子只是不回答。
到了夜里,文登先藏匿在帷帐中。
一更天将尽的时候,女子穿着一件短红袄,外面系着金銮紫络带,散发惺忪,作出慵懒的神态,雪白的肌肤上围着黑纱肚兜,*的绣裙也不遮掩,露出贴身的降色文罗裤,手里提着一双雕花小鞋和绣袜到来,把鞋子和袜子放下,掀开帷帐,直接上到床上。
文登立即抓住她的手臂,可是随手一抓,像是抓到了一团红雪,飞落下山崖去了。
到处搜索,仍是一片悄然,没有一点形迹!是仙还是鬼,文登更加难以猜测。等到三竿日出了,也不见女子回来。
那女子的妹妹叫颖姑,偶然从门前经过。
文登正感到愁苦,在妆镜旁边拿着毛笔写字。
颖姑往内看了一下,站在门口,说:“你也曾读过书吗?”
文登道:“我虽然不肖,也曾束发进过县学,难道有秀才不会写字的吗?”
颖姑失声叹了口气。
文登觉得似乎有什么可疑之事,不然颖姑怎么无辜叹气?再三向颖姑询问。
颖姑道:“我可怜一个青年秀士,死期已*近了,可你还不知道!”
文登似乎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一下跪在地上,向颖姑请教。
颖姑道:“我家翁母,专门凭左道劫人财物。将要行动的时候,必定要先杀一个人,用来祭神开路。往往用阿姐来做诱饵,名分上是说做夫妇,然而,却从来没有人被沾染。我自晓事以来,见被骗来杀掉的人,不知道有几百儿郎了!今夜明星灿烂,准备要到你了。”
文登听了,十分窘急,又一下跪下向颖姑叩头,乞求她施以援手,想办法搭救自己。
颖姑道:“我有什么办法救你?想要解倒悬之急,还得靠阿姐。”
文登又问有什么办法?
颖姑道:“阿姐之所以上床就逃遁走了,是因为床底下压着一道六甲符,上面缠着三十六缕绿丝。你把它从被底搜出来,丢弃了,她就不能脱身了。若是成为了夫妇,然后,就以夫妇情义哀求她,自能让你免于灾难。”
文登恭谨地接受了她的教导,深深地向她道谢不已。
等颖姑去了。
文登把被褥掀开,看床板上,果然如颖姑所说,急忙取下来丢掉。
到了夜里,女子又来了。
文登等她慢慢脱去衣衫,上到床上,他也才脱去外衣,上床一下把她抱住。
女子似乎也觉察到了,说:“婢子多嘴,败露了家事。既然如此,也是天意啊!”反而,纵身投入文登的怀抱,成就了一番好事。
两人缠绵之后,文登跪在床头,向女子哀求,求她拯救自己脱离灾厄。
女子道:“既然结成了百年夫妻,就得万死相随,哪还用你说?”
急忙起来,抓来一只雄鸡,绑在一根竹竿上,嘱咐问道挑在肩上快走,并说:“往北大约走三十里这样,等鸡一叫,就立即把它舍弃再走,再走二十里,就在那里等我,好跟你一起走。”
文登牢牢记在心里,就走了。
女子假装去告诉老父,说文登逃走了。
老父听了,大怒起来,跨上马准备去追赶。
女子道:“追上去,怕来不及了,不如飞剑斩杀。”
老父听了女儿的话,在庭院中掷出一柄宝剑,如同一条白练飞走了。
没过一会儿,一道电光闪过,铮地一身,宝剑坠落下来,钉在地上,血流涔涔,斑斑血迹还是湿的,似乎还冒着热气。
当时,文登刚好走出北城门,大约走了三十里,竹竿上的鸡忽然大叫了一声,他急忙把它丢在地上,瞥见一道白光往下斫去,鸡就寂静无声了。
又走了二十多里,走得筋疲力竭了,就坐在树底下休息,看见云中有一只鹤飞落下来,女子已骑在它的背上,赶来了。
女子把鹤收起来,只不过是一只纸鹤而已!然后,笑着对文登说:“大难已过,请回家去吧!”
文登道:“不怕你父亲找来了吗?”
女子道:“旁门左道,没有什么长策,五十里之外,就算计不到了。”
等天亮了,就上路了。
没到一个月,就一起回到家了。
文登就在家里读书,闲暇的时候,就和女子嬉戏为乐。
有一天,有一个女子忽然闯进去,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颖姑。
文登夫妇都一起站起来,向她问讯。
颖姑道:“自从阿姐走了以后,父母强行要我来替代。我心里不屑去做这样事,直到惹怒了老父,整天遭到打骂。幸亏老父赴天魔会去了,我才乘间逃了出来。又想伶仃弱质,也没有一个亲戚可以投靠,因此,才一路兼程,走到这里来投靠你们。”
女子大为欢喜。
文登笑着对女子道:“阿妹来了,也是一件大好事。只是非鸦非凤,你把她置于何地?”
女子也笑着道:“我本来没有什么猜嫌,只是你该报恩了。古时娥皇、女英的故事,正好可以效仿了。”就取出发簪珥铛,给颖姑梳妆。
颖姑满脸含羞地推却,说:“妹子来此,不过作闲门冷燕而已,哪里要求野鸭要加入鸳鸯队中呢?”
女子认真地劝说,才没有什么异议。
正拉着他们交拜,有一个道人从外面进去,笑着道:“得妇之言,现今灵验了吗?”
文登恭敬地向他道谢,那道人是谁就该明白了。
两个女子也向道人看去,惊骇地说:“好像是老父的师父!”
道人道:“是的!你们的父亲学仙不成,流为旁门左道,然而又借我教中的飞符遁甲等法术,来干那些伤天害理之事,我痛加训诲,也丝毫没有改过之心,有一天必定会遭翦灭。因为可怜你们没有什么大恶,也要无辜遭受惨祸,因此,故意引导文郎到你家里,拯救你们脱离水火!”
女子又问道:“父母他们没事吗?”
道人道:“此时我们一番闲话,你全家已被绑缚了!”
两个女子大哭起来。
道人道:“是他们该得的恶报,又有什么好哭呢?”说完,拂袖而去了。
后来,文登暗中打听音耗,果然是那一天被官军抓捕了,并在西郊外被斩首了。 续聊斋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