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时候,盈盈忽然呻吟了几下,想要翻身,眼睛也忽然睁开,樱桃小嘴张开,想要吁气。
郭析子一阵惧怕,立即隐伏到旁边的树丛中。
接着,见到盈盈亭亭玉立地走出了棺材,站立了一下,就又倒下了。
郭析子知道不是走尸,就走出去呼喊道:“盈姑,活过来吗?”
盈盈气息微弱,轻声细语地说:“我像是做了一场梦,从梦里醒过来一样,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里,你要是能背我回去,当丰厚的酬谢给你。”
郭析子听了,很是欢喜,就背着盈盈走了。
在路上的时候,郭析子哀求盈盈说:“陪葬的金玉都在我的腰上,希望你不要和你的父母说。”
盈盈道:“我能活过来,全靠你挖开坟墓,感激还来不及呢,怎肯泄露?”
郭析子接着又对盈盈道:“夜里背着女子行走,担心被巡夜的人看到,就暂且到我家去,和母亲住一晚,明早再送你回去。”
盈盈勉强答应了。
郭析子背着盈盈已到了家门口了,可是听到报更的击柝声从不远处传来,离他越来越近了。
他就急忙用手捶们,也不见他母亲答应,就找了一块石头,握在手里,然后往门上打,声音是变大了许多,可还是不见回应。
郭析子怕被打更的人看到,心里一急,就抬起脚,一脚踢向门板,门轰然一下就倒了,走进屋去,把盈盈放下,也不见他的母亲在哪里,点起蜡烛来一看,她的母亲殷氏已经死了。
怎么回事?
原来,郭析子离开后,殷氏继续喝他没喝完的酒,等着儿子回来,喝着喝着不知不觉就醉了,倚靠在门边睡了起来,门倒下的时候,正好打中了她的头颅,脑浆都崩出来了。
郭析子和盈盈商议,该怎么办。
盈盈故意想了一下,说:“我回去也是骇人听闻的事,不如就嫁给你了吧,并且棺椁都还在,就把你的母亲埋到里面去,你看可以吗?”
郭析子听了,觉得确实是个好办法,就请盈盈暂且在家里等他。他匆匆忙忙背着殷氏出去了。
盈盈看着他走远了,也慢慢地移动自己的步子,茕茕独行。
刚进到村子,就看到李生穿着白衣服,提着灯火,携带着纸钱,在路边叩拜,一边哭一边吟诵:
“刘家有好女,婉淑贞且痴。
两心心暗许,中道忽乖离。
空房鬼火暗,匹练梁间垂。
卿为我死,我何生为?
英台墓,华山畿,翡翠巢,鸳鸯圻。
何难相从地下,化作双双雉子飞?
家有老乌头已白。不能从死中心悲。”
盈盈在一旁听到了,也大为悲恸,立即呼喊道:“你是刘郎吗?我生还了,断弦可续,破镜可圆,不要把我当做是冥途之鬼,现形会给你带来灾祸。”
刘生听了,吃惊得差点昏厥,继续哭着道:“这是父母的命令,不要怨恨小生。”
盈盈见他还把自己当鬼,又说:“我真的复活了。”
刘生不相信,说:“世上哪里有什么返魂香,你想效仿穆桂英,要是把小生当作王魁,实在太冤枉了。”
盈盈心里一阵凄伤,上前去,准备拉着刘生的手,详细地告诉他是怎么回事。
可是,刘生却急忙站起来,拔腿就往家里狂奔。
盈盈就跟在后面,哀伤地叫喊,刘生也不答应,也不回头。
等到了家,闯进进了家门,立即把门关上,并告诉他的表兄骆生,说:“盈盈变成厉鬼了。”
说完,除了手指指点点之外,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骆生听完他的话,果然听到了敲门声,走到门边去察看,果然看到一个娉婷玉立的身影。
于是,取出火枪来,从门缝中向外放了一枪,一声爆响,鬼影便倒在了地上,心里想这鬼死了又将化成聻了。
正好当时,田二正和一个差兵小甲到城外来巡视,听到了枪声,怀疑是县宰出门来呢,朝枪响的地方跑来,看到了盈盈的尸首。
上去敲刘家的门,想问问是怎么回事,骆生听到了敲门声,以为还是死鬼在作怪,就在里面诟骂。
外面的小甲也发怒起来,道:“人命关天的事,还在叫骂什么?”
刘生出去一看,见盈盈有形有质,不是什么幻化的鬼影,可是现在又死了,更加伤心地哭了起来。
田二以为刘生心虚胆怯了,就看管着他,嘱咐小甲去报告给县宰,自己又把一张芦席盖到盈盈的尸体上。
骆生见情势不妙,悄悄溜走了,刘生也进到自己的家里去,呆坐着,不知道是太伤心,还是已不知道伤心了。
田二想刘生也跑不到哪里去,就毫无忌惮把盈盈的尸体拖到自家的门前,反正隔得也不远,点上灯烛,烧起柴火,独自一个人喝起酒来,他也知道盈盈早已是死过了,认为盈盈只不过是走尸,走了到刘生家门口,被刘生用枪打倒了,这不过也是他们负责的事,也需要报告县宰,查问个清楚。
田二害怕盈盈又成走尸,就把一根檀木树棒放在身边,这用来驱赶这种邪怪之物,最是灵验。
可是没两下,田二却喝得沉醉了,靠在酒坛子上垂着头,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他的母亲邬氏是一个接生婆,刚从大户人家回来,进门看到儿子靠在那里睡着了,就上去摇撼。
田二睁开眼睛就抓起旁边的木棒击打下去,邬氏随着他一棒打下,倒在地上就死了。
田二朦朦胧胧之中,也分辨是谁,就拖着放到席子下面去,接着坐下,又喝了几口酒,又接着睡去。
天亮了,县宰带着随从一路吆喝着到来,传刘生到场,等候查验盈盈的尸体。
县宰略微地盘问了几句,刘生便哭泣着把事情的来去都说了出来,说自己怎么遇到了活过了的盈盈,怎么又认为她是鬼,他的表兄又是怎么开枪打死了她等等,并哭泣着请求抵命,了解前生的冤孽。
验尸官解开席子,查验了死者的尸体,报告说:“头顶颅骨裂开了,是木器所伤,不是火器轰击的。”
地保上去一看,说:“这是田二的母亲邬氏啊!”
县宰又询问刘生,这是怎么回事?
刘生也茫然了,不知道怎么变成邬氏了。
县宰立即叫传田二,田二还在醉梦之中,差役叫唤,还立即举起棒子想要打人,口里好呼喊着有鬼,张着嘴巴,瞪着眼睛,像是中邪了一样。
县宰气怒地叫差役,把他拉住,狠狠地打了他两大板,他才清醒过来,还有条有理地述说刘生枪击盈盈的时的情状,和自己棒打鬼物的时的情状,说得很是得意。
县宰就叫他自己去看看,一看,竟然是自己的母亲,刚才的得意劲早就冷了,不觉大哭起来。
郭析子的邻居又来报告说他们母子都不见了,门内还有血迹,请县宰过去查验。
县宰正在那里惊骇诧异,就看见郭析子扛着一把锄头,上面挂着酒、花烛,满面带笑地回去了。
县宰立即叫差役抓住他,见他肩上还留有血迹,脸上还带着尘土,就询问他的母亲哪里去了?
郭析子脸上立即僵硬起来,已吓得两腿发抖,说不说话来了。
忽然,张翁带着女儿盈盈到来,向县宰告状,说女儿已复生,可陪葬物都被盗取了,请县宰前去查验。
县宰带着人到盈盈的坟墓边,叫人把坟墓掘开,则是郭析子的母亲殷氏的尸体躺在棺材中。
县宰问讯盈盈,问她是怎么回事?
盈盈就哭泣着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并且说畏惧郭析子强行侵犯自己,才想出了那个办法,叫他把他的母亲埋到自己的棺材中去,自己也才得以逃到了刘家,可是一声火枪震响,被震晕倒了,等苏醒过来,就回自己家去了,其实当时她并没有死。
张家刘家的两个老叟都恍然大悟,都相互说出两家退婚的缘由,都因为那两个老妇人蛊惑导致的。
当时,大概有一千多人在那里围观,看县宰处理事务,没有一个不啧啧吐舌,感叹这事的奇巧。
县宰对着众人大声说道:“报应昭昭,丝毫没错。然而,这两个逆子都误杀了自己的母亲,案情已经清楚了,似乎不必详细审讯了,就判处乱棍打死,怎么样?”
众人都附和着道:“好!”于是,两人也都伏法受罚了。
案子清楚了,众人又叩请县宰,说:“居住的里巷叫做‘连柯’,美人又复活了,想不到这事发生在天津,让我们亲眼目睹了这桩奇事。然后,两家都已毁婚,乞请县官老爷玉成这桩美事,成就一番美谈。”
县宰一口就答应了:“好,没问题。”
就叫两家安排花烛鼓乐,自己亲自前去看刘生和盈盈成婚,结束之后,才返回衙署。 续聊斋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