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晚茶没有说话,蹲在他身边认真的听着他的话。
听离说,“但是今天那个叔叔一定要说他是爹地,所以我想问问晚茶,他是吗?”
哪怕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真当听离这么问起来的时候,她还是觉得胸口压抑的厉害。
闭上眼,眼前滑过的画面一帧一帧皆是那场兵荒马乱的噩梦。
挣扎,靡乱,血腥,肮脏。
每一帧,每一幕,都是她夜夜煎熬的梦靥。
好一会儿没有人回答,空气里安静的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
听离抿了抿小小的唇瓣,刚想说不用回答的时候,女人幽幽的嗓音斩钉截铁的响起,“不是。”
她一字一句,不知是在说服听离还是在说服自己,“听离和那位叔叔一点关系都没有。”
听离点了点头,稚嫩的嗓音里有些疑惑,“那如果下次那位叔叔还是要把听离带走,说是我的爹地怎么办呢?”
女人僵住了,她紧紧的抿着唇瓣,最后才道,“不会的,妈咪不会允许今天的事情再次发生的。”
听离还有很多问题,但想到外曾祖父还在外面等着他,所以他便没再问了,乖巧的道,“我知道了妈咪,我也不会随便跟别人走的。”
慕晚茶在听离的额上亲了一下,“听离乖。”
用晚餐,慕晚茶陪慕听离和老爷子散了会儿步消食,到差不多九点的时候,才陪慕听离回房。
她给他盖好准备起身的时候,却被一只小手蓦然拉住了手腕,回姜家之前在沈越车上的时候,因为怕姜老爷子担心,她就把缠在手腕上的绷带解开了,这会儿蓦然被听离碰到,还是疼的她眼前黑了黑,但她忍着没有出声。
缓了口气才轻声道,“听离,怎么了?”
男孩儿白净的脸蛋上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他腼腆的道,“妈咪可以给我讲个故事吗?”
慕晚茶看着他的脸,“好啊。”
她顺手从一旁的书桌上取出一本《王子童话》,翻到夹着书签的位置,嗓音轻柔,“今天讲这篇《聪明的狐狸哥哥》可以吗?”
“嗯嗯。”
女人轻轻柔柔的嗓音仿佛浸了窗外淡白的月色,格外好听,“森林来了一对狐狸兄弟,其中的狐狸哥哥极其聪明。
森林大王——老虎接见了他们,说道,我这里有一道题,思考的时间只有一分钟,要是答案正确,你们将享有我森林的长久居住权,但要是错了,就请离开。狐狸哥哥觉得应该没有什么难题能难倒自己,便一口答应了。
熊丞相走上前,问,哪一种人一年只工作一次?狐狸弟弟还没有听得太清楚,哥哥就已经答道,圣诞老人咯。……”
她的声音在这样的夜里娓娓而来,有种穿透人心的安静,仿佛刻画成了时光的模样。
一个故事讲完,慕听离仍旧不满意,撒娇道,“妈咪今天讲的故事真好听,可以再讲一个吗?”
慕晚茶其实之前就发现他的情绪不太对了,因为听离素来独立,晚上睡觉从来都是她买给他的机器人给他讲故事的,机器人联网之后可以跟他进行简单的对话,一些简单的问题譬如十万个为什么机器人都是可以回答的,而听离也很少在睡前这么黏她。
女人垂着眼睑看着躺在床上的小人儿,白如葱段的手指摸了摸他的脸颊,嗓音里是属于母性的慈爱和温柔,“听离今天是不是害怕了?”
听离连连摇头,一本正经的道,“没有的事,听离只是今天特别爱妈咪。”
慕晚茶被他逗笑了,忍不住想要逗逗他,“那听离的意思是以前就不爱妈咪了?”
听离看上去明显有些着急,“听离怎么会不爱妈咪呢?我的意思是今天别以前更爱妈咪呀。”
晚茶笑了下,白净的脸蛋被头顶投下的光线镀上一层暖色的光,“听离今天是不是想让我在这里陪你?”
慕听离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小脑袋,伸出小拇指比了比,“有一点想。”
晚茶将脚上踩着的家居拖踢了下去,然后爬上了他的床,“听离可以直接说的,听离是妈咪的大宝贝,妈咪陪听离是理所应当的。”
听离抱着慕晚茶,有些迟疑的道,“妈咪今天不用去跟那位叔叔说谢谢吗?”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随即女人的声音低低缓缓的响起,“妈咪改天去谢谢薄叔叔也是可以的。”
大约是慕晚茶在的缘故,慕听离很快便睡着了。
慕晚茶看了眼窝在自己怀里的慕听离,听着他趋于平稳的呼吸,然后轻手轻脚的从床上下来,摸到自己放在床头的手机打开了房门。
回头确定把门关好,她才低头滑开了屏幕,然后才拨出了一个电话。
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眉目英俊的男人在明亮的办公室里翻着文件,头顶亮色的灯光在他黑色的短发上划过,在他清隽的五官上落下一层阴影,将他的轮廓勾勒的愈发深邃起来。
办公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掀了掀眼眸,看了眼上面的来显,眸色微深,长指捞过手机滑动接听,开腔便是薄暮沉式的淡漠,“有事?”
慕晚茶被他冷淡的语气弄的滞了一下,随即轻声道,“我今天……”
她停顿了一下,后面的话还没来的及说便被男人的声音冷冷打断了。
“不回去了是吗?我知道了。”
女人垂眸看着脚尖,没理会他冷漠的语气,准确的捕捉到他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她语调清浅的道,“你没在家吗?”
###第297我被人指着鼻子嘲笑绿云罩顶,你轻描淡写一句谢谢就能抵消了?
如果他在家的话,应该不会用“回去”,而是“回来”吧。
男人翻着报表的手指微微顿住,修长的手指扶上眉心揉了揉,言辞间净是毫无情绪的冷漠,“你小学老师没教你讲话讲重点吗?”
慕晚茶被他噎了噎,有些糟心的在心底轻叹一声,还是温温婉婉的轻声道,“今天的事,还没有谢谢你。”
男人英俊的眉宇间浮上一层浅浅的嘲弄,素来清冽的嗓音里亦是讥诮的厉害,“我动了那么多人力,花费了那么多心思,还被人指着鼻子嘲笑绿云罩顶,你轻描淡写一句谢谢就能抵消了?”
女人纤细的眉头微微蹙了蹙,虽然早知道她死皮赖脸留在他身边会给他带来什么,但真的听到别人口中对他的评价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还是会莫名的不喜。
说不上心疼,只是有些难过,而那难过像是一根绵长的针,一点一点的扎进她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让人难以忽视。
她下意识的叫了他的名字,“薄暮沉,你别那么说。”
薄暮沉将手中的报表放在桌子上,颀长的身形往后靠在身后的椅子里,全身的肌肉都跟着松懈下来,似乎连紧绷着的神经都松懈了一分,他眯着眼睛,嗓音有些懒散,“那怎么说?是我没用心没出力吗?”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她安静了片刻,才清清浅浅的道,“我知道我对你的欺骗很难让你原谅,但那都是我的错,我不希望你那么说你自己。”
听筒里似是有一瞬间的沉默,紧接着便是男人更加嘲弄的声音,“慕晚茶,虚伪这套你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又扯到她身上了。
她只是不爱听别人那么说他而已。
她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颇为无奈的道,“好好好,我虚伪……”
男人修长如白玉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敲打着办公椅的扶手,“所以呢?你准备怎么谢我?”
慕晚茶静了静,小声的试探道,“不然,老方法?”
她这么说,倒是让扶着手机的男人怔了一瞬,“什么方法?”
“一炮泯恩仇?”
薄暮沉,“……”
听着那端颇有些小心翼翼的声音,他终是没忍住,抬手按了按眉心,薄唇吐出一句,“最晚明天晚上,滚回来。”
说完,抬手便直接将电话掐断了。
慕晚茶有些忧愁的看着连线中断的屏幕,怎么又搞成这样了?
最近这段时间她面对薄暮沉的时候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了。
大约……是她被锁在角落里的悸动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吧?
因为杂念多,所以负面情绪就多,她每付出一分,就想从他身上获得同等的回报,甚至更多。
所以那场婚礼,她其实是怨的,不光是因为他抢了听离的眼角膜,更多的可能是他所做的是为了别的女人。
而同样的,他每多付出一分,她就想给他同样的回报,不止因为愧疚,更因为爱。
所以她没办法回到当初她刚回国时的模样,骄傲的,冷漠的,甚至阴暗的。
“妈咪,妈咪”
“妈咪,你在哪里?听离好怕。”
“你们别伤害沈珩叔叔……沈珩叔叔……”
慕晚茶从纷杂的思绪中乍然回神,她想也没想的直接抬手推开房门,大步朝慕听离睡着的方向跑去。
“听离,妈咪在。”
她用力将仍旧没有睁开眼睛,似是被噩梦靥住了的男孩儿,“听离,是妈咪,别怕。”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蛋,“听离,听离,看一下,是我,妈咪。”
慕听离迷迷糊糊的睁了睁眼,嗅着身边熟悉的味道,小脸上的情绪似是放松了些,低低喃喃的道,“是妈咪呀,我好像做了个梦,我梦见沈珩叔叔死了。”
“你也说了是梦,沈珩叔叔不会有事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听离放心的重新进入了梦想。
慕晚茶去简单的洗漱了下,便躺在了慕听离的身侧。
一晚上,慕听离迷迷糊糊的醒来两三次,无一例外的都是被噩梦惊醒的。
虽然他看不见,但看不见的不才是最恐惧的吗?
傍晚回来的时候她给顾少辞打了个电话,他一直没接,一直到晚上八点多的时候他才回过来,她才知道沈珩他们的伤势。
六个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枪一伤,沈珩的伤势最重,中了两枪,其中一枪险险擦着心脏,给慕晚茶打过电话他就直接晕过去了,如果不是顾少辞的人送救的及时,他很可能就熬不过去了。
所以,这可能就是听离梦靥的根本所在?
原本她是准备第二天的时候去医院看看沈珩的,但是听离仍旧是很黏她。
倒不是他哭闹,而是那种神色间不小心流露出的小心翼翼的期盼以及他努力克制但却怎么都克制不住的依赖都让慕晚茶的心头又软又疼。
就连老爷子都看出了端倪,他看着听离,将慕晚茶往旁边拉了拉,低声道,“听离今天看上去很黏你。” 他比时光更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