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程炎把床铺给陆幼清铺好,他仍旧是很有礼节的拿起一卷被子铺在地上,就像他们在军医营一样。
闭上眼睛时,陆幼清的嘴角都是挂着笑。
一晃在翠竹家住了几日,陆幼清每日那灵泉给张英洗髓,他先天血亏,灵泉的作用效果极其明显。
张英已经可以下地做一些简单的劳动了。
倒是程炎,他的胎毒是真的难治,陆幼清决心日后还是要去滇西一趟。
“不疼不疼。”陆幼清盯着程炎的眼睛,然后眼疾手快地采了他指心的一滴血。
程炎才不怕疼,只是他很喜欢陆幼清这样子跟他说话,就像在那时的镇北军军营,她就是这个语气。
血里还是有毒。
“不疼。”程炎柔柔地看着她,只是话音一落,陆幼清很是自然地把他的手指含在嘴里,给他止血。
程炎身体僵硬了一瞬,那种心底蔓生而来的暖意让他眉宇间更是充满柔情。
“幼清真的很像我姆妈。”
“嗯?”陆幼清放开他的手指,她记得他挂在嘴里的姆妈,“你娘?”
“嗯。”程炎点着头,“我姆妈原本只是王妃的一个陪嫁丫鬟,一次我那风流父亲喝醉酒把她宠幸了,就有了我。”
“我父亲的女人很多,但是我是他唯一的孩子,所以,一个陪嫁丫鬟不能是我母亲,我就用她老家江南的叫法,叫她姆妈。”
程炎话里又挂起轻愁,“王妃人不错,留了我姆妈一条命。”
“我是在我七岁的时候,第一次知道我不是王妃所出,是个丫鬟生的。我当时很生气,直接跑到她院子里去找她麻烦,我当时说了很多过分的话,还让她直接去死。”程炎回忆着,眼睛暗了,所有的星星都沉了下去,他强笑一声,“我是不是一个混蛋?”
陆幼清是个合格的倾听者,她听得很认真,“是有点混蛋,要是换我这么跟我娘说话,早被我爹吊起来揍了。”
她说的不是陆老爹陆老娘,是她的爸妈,那对人人羡慕的夫妻,即便是死的时候,两人的手都是紧握的。
“不过更混蛋的是你爹。”她冲程炎宽慰一笑,“继续。”
不需要过多的安慰和同情,一如那日得知他中毒之时,她也是这般,带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程炎一笑,他就是喜欢这样懂事又聪慧的女人,“我那时不喜欢读书,王妃从来不管我,我风流父亲更是一年难得回几趟家,就像一只什么都不懂就会发怒的野兽一样,我喜欢找人打架,但总是打不赢,每次打输了,受了委屈我就去找她发火,故意惹她生气。”
“可她从来没跟我生过气。”
“一次都没有。”
程炎语气怅然,“我情愿她跟我发火,打我,骂我,但是她眼里每次都是那种我不喜欢的很愧疚的神色,甚至在我每次上门找茬的时候都会带着一丝喜悦,她在期待我来,每次都会把她不舍得吃的点心准备好,然后被我嘲笑扔掉。”
“可能,我天生就是个和我父亲一样的混蛋吧。”
听到这里,陆幼清的眼睛慢慢又柔了一点,她坐到程炎身边。
那个时候的程炎应该是一个很缺爱的孩子吧,爹不管主母不爱,唯一的生母想爱又不敢爱他。
“不,你只是想得到她的关注罢了。”
程炎听着陆幼清的话,眼睛慢慢亮起星星,他喜欢陆幼清,绝对有一点是她真的很聪明,不造作,聪慧得简明直接又干脆利落,和她说话真的很舒服,她就像程炎的镜子,能清晰地读懂他所有的情绪。
他是在很久很久后才反应过来的,那个时候像个野兽一样不断地激怒他姆妈,其实就是想得到她的关注。
程炎珍重地环抱着陆幼清,“幼清说得没错,我是在很久很久之后才明白的,我那时打架总是一身伤,我姆妈就很心疼,她帮我包扎着伤口,也会像你那样含着我的手指头,那个时候我就决定,再也不欺负她了。”
“可是没多久,她就死了。”
“谁干的?”陆幼清的语气一冷,按她的脾气,这仇,一定要报的。
程炎的目光逐渐的冷,他低哑着声音长长的叹气,“我。”
“我那时十四岁,可以定亲,王妃和我父亲想让我和赵家小姐定亲。”
“赵家小姐?”陆幼清想起来那日宴会上气度非凡的赵绮儿,赵闻之的大侄女。“赵绮儿?”
“就是她。”程炎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幼清吃醋了?”
陆幼清很随意地摇着头,她才不在意这些又没发生的过往。
“那时我不愿意,公然顶撞我那风流父亲,我跟他说这辈子就会娶一个妻子,娶一个我喜欢的人,我绝不会像他一样,娶个不喜欢的人,然后四处留情。我还对着王妃说,不要让你的位置坐个和你一样的女人。”
“所以,连累你娘了?”陆幼清想得到那个场面,这个十四岁的叛逆小子直接把他爹娘的遮羞布扯下来,这让这两个高高在上人人羡慕的王爷王妃毫无脸面。
“没错,父亲和王妃虽然没迁怒她,但是她胆小又软弱,她怕自己成为我的绊脚石,就自裁了。
“我赶到的时候,她就在我怀里一点点的凉透。”程炎的声音一点点的凉,他也一点点的抱紧陆幼清,陆幼清感受到他话里的悲凉,她想起那日他在思清楼里跟自己说过的话,来不及,原来,就是这样。
“我连她最后一句话都没听到。”
“后来你就想逃避,离开京城,然后又到宛西当兵,是想战死算了吗?”
程炎点着头,“没遇到你的时候,我是这么想,我离开京城后,四处走走,关中,江南,齐地,滇西我都去过,最后到宛西当兵,我想着战死沙场也不错。”
“但是你救了我。”程炎低着头,眉宇之间依稀可见初遇时的样子,陆幼清那个时候对他印象不多。
只记得他话少,但是会对自己说两句话。
还是他告诉自己沙场后面有个小湖。
她知道他心底藏着事,却在今天,全部展露给她。
她还记得三皇子来镇北军视察的时候说起了齐王小儿子回京,那时她还不知道他就是程炎。
陆幼清冲着他笑,缘分,真的很奇妙。
程炎摸着她的脸,又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幼清,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好。”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就是这辈子不要离开我。”程炎眷恋地把手摁在陆幼清的发梢里,他埋着首,像一只小鹿一样嗅着陆幼清身上那股淡淡的让他留恋的味道。
一如在他受伤昏迷的时候,陆幼清把头贴在他的胸膛。
一颦一笑,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丝味道,有些东西,一晃而过,在光阴做旧的记忆中却又像昨日一样尤新。
“好。”陆幼清干脆地应答,她可能没有程炎喜欢她那么多,但是她既然给他机会,那就愿意把他给自己的好全部补齐给他。
哪怕一辈子的时间。 最强女军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