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厢房内,忍风替悟戒涂抹千树菩提药粉治疗膝盖,施云彪坐卧不安,又不肯去僧堂用膳,他踱步来到厢房外的一棵树下,寺外的景色看起来很是压抑,忽然在脑海里想起了和房龙的事,他條然奔进房内,从柜子里摸出了放好的太刀,淬一声开门的响声,忍风和悟戒都瞧向了他。
只见他飞步向外,执刀连纵扶桑招式,叶片飞舞,枝带风响,他上下将全身功夫都武了一遍,从劈斩到斜刺,眼里充满了急着想要倾吐满腔想法的神色,刀锋带着怒气,怒气中又裹挟了些悲愤的暗调。
忍风扶着悟戒走出屋房,悟戒从他的刀法中看出了端倪,执礼道:“云彪施主有心事,而且还是藏了很久的心事。”
一旁的忍风颔首点了点头:“官银案过后,我会跟他聊聊的……这最后一人,或许就在身边。”
可这个人,又是谁,又会以什么身份出现,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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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划拨十四日之前,左房龙和耶律如烟两人已骑着快马赶到鸣涧谷,到山脚时,如烟及时勒住了马,问:“若是长风姑娘他们不在的话,怎么办?”
左房龙也将马拉住,低垂着脸,不安地揉了揉缰绳:“若是这样,这里也不亏是一个躲避京城眼线的地方,齐楚客栈涌来的杀手也许不会追来这里。”
话音刚完,山头上突然出现许多人马,蔟然约有十几名蒙面之士拿着长刀跃出,为首的一个人,目光闪炯,一身健肉,脸上深邃地蓄着短须,这个人房龙是认识的,他充满阴晦地瞥了一下此人,在马上抱拳道:“久褚兄,别来无恙。”
张久褚阴冷地笑了起来,可还是抱着手拘礼:“房龙兄,好久不见。”
房龙扫视了一下四周的蒙面之士,轻蔑的笑了一声:“久褚兄,你……不是来拿我的吧。”说完最后一句,房龙其实心里也没有底,他眼神依旧向来时那般低垂着,两只黑褐色的瞳仁藏在布满血丝眼窝中,映出了他的疲惫。
张久褚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军士,道:“你们先退下,容我和这位昔日的兄弟说说话。”
十几名蒙面之士齐刷刷退了下去,自觉地离了他们有三四丈远,确认安全了,下了马,由如烟留在马旁。房龙则缓步向张久褚所站的位置靠拢,走到近前,两人余角四周顾盼了一会,认为蒙面之士和耶律如烟都无法听到自己说话,左房龙先道:“久褚兄,你这次来,是不是奉了刑捕司的命令前来拿我?”
见他开门见山的问了,张久褚也不隐瞒什么:“房龙,你猜的不错,真不愧是青龙堂第一号的主使大人,就连我都比不上你。”
“可你知道我是无辜的,甚至是被冤枉的,为什么?居然没有想到是你亲自而来。”房龙恨恨地问。
张久褚用手压了压拳头上的指节,发出“格格”的响声,双眉一紧然后说:“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京城连日破不了龙府案,而你作为龙府血案的见证人,刀锋上有血,这一点被典狱府的诸葛桐抓到死!他与你有仇,进京告了天子,现在要你死的人,变成了天子,不是诸葛桐。我必须要向天子交差。”
房龙不说话,张久褚继续补充道:“你曾经都是刑捕司的人,要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也别恨谁,要怪,就怪偏偏找不出龙府的杀手证明你的清白。”
他一想怎么都是死,房龙眉头紧蹙:“拿我可以,不过……你要放过那位姑娘。”
张久褚看了如烟一眼,冷笑回答:“这没问题,京城只要你,任何无关之人都不牵连。”然后朝着数丈外的蒙面之士唤了一声:“来人,将左房龙拿下!”
耶律如烟刚想拔出腰间柔剑去救,被房龙伸手喝止:“耶律姑娘,别管我,到了京城我自有辩解!”
多数蒙面之士将如烟拦住,张久褚从衣裳后摸出一条铁锁,将房龙两手拷锁了起来,吩咐两个人把他押到山路上等候。
如烟还是依依不饶地喝斥:“你们这帮无耻的人,明知道房龙是无辜的,为什么要这么害他!”
张久褚抬了抬手,让拦住如烟的人让出一条道来。
耶律如烟思筹有机可乘,一把趁机抽出柔剑,疾步奔上,弹指间就把剑锋抵住张久褚喉咙。
蒙面之士都没有料到一个弱女子竟会来这么一手,刹那间局势反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如烟以为这就能迫使久褚放了房龙,却没想到张久褚毫无动静,只是在脸上多了一抹很快褪去的冷笑,十分沉静地道:“这位姑娘,你我素不相识,我劝你不要激动,万一真要动起手来,你认为房龙还有命活着回来吗?”
话里有话,如烟的手中一松,握剑也不如刚才那么决断。她忙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久褚用食指轻轻拨开剑锋:“实话对你说吧,能救他的,除了证据,就是那封龙府的书信。姑娘若诚心救房龙,不妨找出那张可以证明他无罪的书信。”
“可……”如烟犹豫了。就在这一瞬间,蒙面之士用刀隔开了张久褚,张久褚得以安全,他们中的人想要反击。却被张久褚摆了摆手作为示意:“别为难这位姑娘,我们走。”
张久褚带来的刑捕司亲信钻进鸣涧谷,等如烟回神过来,他们,以及刚刚押到山路上的被铐锁了的左房龙,都不见了,仿佛从未来过这里。
四周的景象很是迷离,让人难以看透,只见来回旋转的场景在脑海中不断涌现,密林树枝碎碎沙响,耶律如烟往后倒退了几步,怔怔在心头思索着:“……书信,龙府的书信,龙府的书信……”
已经失去心神的她,双膝一软,倒在了地上。
鸣涧谷之大,着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原本以为单凭步伐就能在天黑前走出这道山谷,却没想日行西斜,影照沟渠,十几名刑捕司亲信的背身早已被大汗湿透,却还走不出去,抬眸一望,金光下茂密的树林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天边,好像并无尽头。
走到临后的张久褚扬了扬手,让亲信们都先停下,刑捕司随从知道房龙曾经是自己兄弟,并不担心他会逃脱,两个押送的亲信把拿住房龙的手一放,走到一片林荫坐下。
张久褚将带着拷锁的左房龙解开,房龙不解:“久褚兄,你这是?”
久褚叹了口气:“好兄弟,我见这里没别的人,实话对你说吧,这一趟是歌辰大人差我来的,他让我见机行事。”
一讲到“见机行事”四字,张久褚的脸色就越加深沉,他甚至不自主地背着手看向密林里,終下决心,一挥衣袖道:“你走吧——”
房龙瞳仁睁大愕然:“什么!是歌辰——歌辰大人?!”
他先是吃惊,然后又感动了起来:“不,我不能走,我不能走。”
左房龙的心真是百味杂陈。他耸拉着一头乱发坐在树下,自始至终都没有想到歌辰会做这样的决定,可是很快他就从复杂的思绪中想通了:“我确实不能有走,若我一走,久褚兄你回到京城,又该如何交待?”
张久褚看了一下四下的亲信,他们都是自己的弟兄,也是房龙往昔最好的朋友,一个眼神,就让他们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其中一个亲信站起来,他将脸上蒙住的面巾摘下,走到房龙跟前,慨意道:“是啊,主房龙大哥,你虽然是我们这次要捉拿的凶身,可你问问这里的弟兄,有几个会把你当成杀人凶手的?大家以前都经历过出生入死,还不都是你照应我们,才有今天!”
齐下的亲信都一时叫唤起来:“对啊!房龙大哥,我们不忍心押解你回京城!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你落到诸葛桐这个小人手里!”
左房龙双眼泪涌,抱着拳向每一个兄弟答谢,张久褚走了上来,握住房龙的手:“走,走的越远越好,剩下的一切,我都替你承担。”
清风吹扬,两人热泪盈眶,房龙摇了摇头:“不可以,就算死在这等小人的手里,我也不愿连累你们这帮兄弟,不……不能这么做。”
张久褚狠了狠心,说:“兄弟啊,你怎么这样执迷不悟啊,典狱府的手段你也是清楚的,一旦落在里头,就再无清白日子可过啦!”
“哎!即便是这样,我也不走!你也会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今我像个懦夫一样逃脱,世人会如何看待我?!又怎么看待刑捕司?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就连张久褚都无法理解左房龙的固执,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愚蠢至极。
张久褚还是不死心,他没办法亲手送往日同僚,昨期兄弟赴这趟黄泉之道,咬了咬牙再劝:“兄弟啊,我之前说的话,那都是有外人在场,才不得已这么说,现在剖心扬言,谁肯,谁又可能这么做!我是做不出来,兄弟,今天我算没看到你,你走也得走,不走,我就让人推你走!”
两人陷入僵局,林中突然传来一阵车轮转动的声音。 雪影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