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未知的宇宙,充满了太多的未知可能,哪怕是多么的算无遗策,也难以确保万无一失。
周冬青接着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故障,循环系统中的,发动系统里边的一处很重要的涡轮机,竟然被卡住了。而更关键的是,那个卡住的位置,还有卡的角度都极其刁钻,靠单纯的半自动化智能维修器,根本无法将之弄好,此外,其实我们在制造诺亚航天的时候,是给每一处的动力中枢都留有维修通道的,但因为那处涡轮机的故障,原本是冲击在涡轮机上的高压气流,不知为何也变道到了另一侧,也就是刚好是维修通道那边。这就导致,我们根本无法通过维修通道过去,因为那样的高压气流,会在瞬息之间,就将整个人给冲击成一堆碎片!”
“所以我们只能想办法从另一侧进入,而另一侧,仅仅有一个极其狭小的孔道,设计的时候,是为了避免因为一些故障导致的内部压力过大,而开通的疏通口——这个原理,和开闸泄洪其实是差不多的……所以我们根本就没打算借用这个孔道,来进去维修,但在那个时候,这却成了唯一的办法!”
“可新的问题又来了。因为孔道太小,如果是全智能的机器人维修工,因其体积和正常成人无异,根本无法通过,成年人自然也不行,所以只能是——找孩子进去……另外单独一个孩子的力气太小,必须要一群孩子,通过一种专门的共力设备,将他们所有人的力气,都作用在同一个点上,才能将那处故障处理好。”
看到爷爷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周星星将方才爷爷说的系列原理仔细推想了一遍,很快就想到了某个关键点,不由心中一动,脱口说道:“原本你高压气流,就是向着这一侧流动的吧?那是不是说?在故障处理好之后的顷刻之间,就会有比平常的威力还要强大的高压气流迅速冲击过来,而这一瞬间,进入的人根本没时间来得及躲避,会直接变成碎片身死!”
周冬青点了点头,重重的叹了口气,又说:“去做这件事的人,虽然可以因此而拯救整个诺亚航天号的足足六十亿人,但是他们自己,却必死无疑,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当时的情况,虽然危在旦夕,但飞船上的管理层并没有强迫某些人去做这件事,而是快速的发起了号召,征集符合条件的自愿者!而这个条件,就是身高和体重在某个数据线之下的孩子!这样的孩子,不会超多十岁!”
“这样的孩子,基本都是跟着家长过来的,虽然有个别的家长纠结犹豫,但其余绝大多数的,当然是不愿意让自家孩子去赴死……尽管,赴死之后就是全人类的英雄……但是,他们或许从来都没想过让自己的孩子去当一个英雄吧,更期望的是,安全抵达火星后,孩子能幸幸福福,哪怕只是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
“最终,几个管理人员打算强行把自家孩子推出来的时候,却被妻子或丈夫死死拽住的时候……一群孩子,主动的站在了他们前面。”
“这一群孩子,他们的身后,都没有家长,仅仅有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站在远处痛哭流涕……因为,这些孩子,他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是一家福利院里的孩子……他们的到来,当然不是那位老人的命令。”
“其中一个女孩稍稍比其他的大一些,自称是班长,当时笑着和我们说,‘在地球的时候,院长爷爷说过,因为要守护亲人朋友,所以我们人类会变得更加勇敢,但因为要陪伴亲人朋友,我们也会变得更加懦弱……除了院长爷爷,我们也没有其他牵挂了,所以我们只剩下勇敢了。虽然,这六十亿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还有其他小朋友们,我们都不认识,也不是我们的亲人朋友,但我们都是人类的一员,不是吗?而且,院长爷爷曾经说过,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的。而现在,最适合去做这件事情的,就是我们了。’”
面对这番带着童真,但却又深邃的仿若哲学般的话语,所有人都沉默了……有几个管理人员想要劝阻一下,可嘴唇动了半天,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最终,所有人摘帽、躬身,敬礼,看着那一群孩子蹦蹦跳跳的向着那处孔道走去……
临进去之后,那个自称是班长的小女孩,回头冲我们笑着挥了挥手,然后就义无反顾的钻了进去。那个院长老人再也忍受不住,飞奔着、踉跄着追了过来,可刚到孔道口的时候,那处孔道就已经再次被关上了。
故事,到此为止结束,周冬青没有接着讲下去,因为事情的后续,已经完全可以猜到了。而且,此时的他也已经不知不觉间声音哽咽,老泪纵横,却是有点说不出话来了。
只有他们这一批人才能知道,为了安全抵达火星,为了构建新人类生态圈,为了让大家在火星上得以生存下去,究竟有多少人,付出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和,牺牲!
周星星的眼睛也有些红肿,良久后,思绪才终于从这故事里边脱离出来,喃喃低语道:“爷爷,我懂了……”
周冬青将脸上的眼泪抹去,又恢复到长辈应该有的样子,说道:“孩子,真的,可能没有一个人愿意去成为英雄,但这个世界上,还是有数之不尽的英雄,甚至是包括一些不到十岁大的孩子……爷爷也从来不想让你成为英雄,但是你必须要明白,自己的内心真正渴望守护的是什么……不是我这个糟老头和你奶奶,也不该是你身边的两三个朋友,你,能明白吗?”
“爷爷,我明白。”周星星再次肯定的点了点头。
“爷爷等你回来。”老人温和的笑了,把一切担心和忧虑都深深的藏起,只是无比欣慰的看着自家孩子。
周星星起身,面上显现出长这么大以来从未有过的严肃和认真,推门而出,再次启程折返新江南市。
既然已经同意了执行这项紧急任务,那势必会有很多具体的细节要商榷,通过电话联系,还是远远无法说清的。
等到周星星离开了过了十几分钟,杨树梅才睁着刚刚午睡过后的有些惺忪的眼镜,坐着轮椅来到周冬青的房间,不知道从哪摸出个鸡毛掸子,一下子就照着周冬青的脑袋挥了上去。
边打边骂:“你个老不死的,别以为我我不知道你干了啥好事。你这不是让星星去送死么?表面上看,你只是讲了个故事,让星星他自己决定选择,可是还能有谁比我们更加了解他,你这个故事一说出来,就等于是已经替他做好选择了!”
说着说着,眼泪就不知不觉的掉了下来,顺着脸上的皱纹沟壑流淌,滴落在地。
周冬青任由老伴打骂,没有立即解释,也没有闪躲,直到对方停止了话声和动作,才站起身来,到杨树梅的边上,很是轻柔的把老伴揽在怀里。
作为一对一百几十年的老夫老妻,可能已经有足足几十年,没有这样抱过了吧……
杨树梅依旧在啜泣,却是任由对方抱着,没有挣扎反抗。
周冬青温柔的笑了下,“还说我……你不是也在里边装睡,却没有出来阻拦吗?”
“因为我知道,我说了也没用……虽然星星打小最怕我这个奶奶,但是他最信服的,还是你这个爷爷。”杨树梅叹气,“可是,你不该骗星星……这个故事,基本上都是真的,当初咱也是亲身经历过的。唯独一点——那个福利院的孩子,不是主动站出来自愿去牺牲的,而是被当初的迁徙计划总指挥,也就是如今第十八州的州长江向佐,给强行硬逼着去的,他威胁那些孩子,如果他们不去牺牲,那就杀了他们的院长爷爷……”
周冬青无奈:“我都和星星说了这是个故事……故事当然要选比较有代表性意义的,在建设新人类生态圈的过程中,有太多太多的人自愿牺牲了自己,只为了让我们新人类得意在火星上生存延续下去……我只是要和星星说这样的精神,故事本身,也只是个载体罢了……”
杨树梅没再纠结这个话题,而是突然的,顷刻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向着老伴狐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瞒着我?”
周冬青沉默着点点头,“明天,我打算去火星会盟最高科学院报道了……”
“你疯了!?老头子!?”杨树梅是真的被惊诧到了,“现在是因为每天服用静脑素,才勉强维持你没事,当初医生可是说过了,你不能再进行太高强度的脑部运算了,不然的话……”
杨树梅没再说下去,周冬青却是接过了话茬,“不然的话,我顶多只能再活不到一年时间,甚至可能只有几个月了是吗?”
“那你为什么还……”杨树梅既心痛,又不解。
周冬青把老伴揽的更紧了一些,笑道:“过去的几十年,我们一直平平静静的住在这里,再没过问半点科研方面的事情,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我们各自的身体状况,但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一方面,确实是我觉得,凭我的能力,凭我对这个浩瀚星空的了解,我们的未来,已经没有出路了……而火星就已经是人类的最后一站了……”
“虽然已经几十年过去,但就目前整个火星新人类来说,我依旧是宇宙航天领域最顶级的专家,甚至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在这方面达到我的程度。”说到这里,这位已经一百九十来岁高龄的老人,绽放出强烈的神采和自信,仿佛再次回到了年轻时候的那种,一往无前的光芒万站的时刻。
他接着说:“搞科研的人,最怕的事情就是,当你完全无法看到未来,哪怕连星星点点的指引光芒都看不到的时候,你真的,就会彻底失去掉前行的勇气……更何况,还有那未知的恐惧,在前方迎接着我们……”
提到那未知的恐惧,原本静静聆听的杨树梅也不由瞳孔一缩,显然,她对此也有所知晓。
不过,二人却没有讨论这个话题,周冬青继续道:“所以我带着你,选择在这里养老、等死,希望在生命的最后时光,我们两个安安静静的,互相陪伴,安享晚年……”
“但你今天突然改变了这个决定。”杨树梅说道。 星海大迁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