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汗颜,只好说他不是来兴师问罪,就是听虎子提起我,所以来问问咋回事,也想请我们再想想办法,别让孩子再受罪了。
许茂林说:“老四你别急,不是说好了等我师父回来?短则七八天,长也不超过一个月,你放心吧。”
四哥叹息一声,又没有其他法子,就在院里和许茂林长吁短叹,说虎子生前多么懂事,却落得个凄惨下场,而他这么费心费力为侄子的事四处奔波,也是心里有愧。
又说回虎子的死因,有件事是大人们瞎猜,但也觉得八九不离十。
冯大愣喊他四哥,是一帮子朋友们排的辈分,四哥本姓朱,亲兄弟三人他是老大,而他们弟兄三个只有老二生了儿子,朱家香火的独苗,三兄弟倍加宠爱,前几年四哥给虎子说了个娃娃亲,而这稀松平常的事,在小孩子眼中就是笑柄,村里的孩子整天拿虎子开涮,说他猪八戒娶媳妇云云,加上虎子性格懦弱,一来二去,那些小孩得寸进尺,总欺负虎子。
导致虎子冻死的意外,就与几个小孩有关,他们根本没想玩捉迷藏,撺掇虎子藏进冷库就各回各家了,故意戏弄他的。
村干部领着生意人来视察,却没想到院里空荡荡的,守门老头也说常来玩的小孩都走了,却有一人留在冷库。
出事后,四哥兄弟三人以泪洗面,尤其是四哥,恨自己嘴贱多事,酒桌上喝高了非要跟朋友结亲家。
和许茂林唠叨着,四哥又哭了,而我听了也很不是滋味,小孩子口无遮拦,又没什么是非观念,可偏偏就是这种无心之失,有时候却让人恨不得掐死他们,不过我也没资格说别人,以前在陈家村,我和虎子差不多的处境,学堂里的小孩都说我是死孩子,我明明是娘颠出来的,他们非说我是拉出来的,后来还演变成茅坑里捞出来的。
也就是陈家村多数姓陈,爷爷一家家找上门告状,陈老头对我多有维护,再加上二叔赖起来连小孩也打,我才没受过太多欺负。
可我也欺负别人,村里有个小孩与虎子一样,但不是娃娃亲,而是远房亲戚家投过来的小闺女,就给那孩子当了童养媳,我们一群小孩整天追着骂人家死不要脸,小小年纪就和女人睡,而这个小孩虽然不像虎子那么懦弱,却是个窝里横,他因为童养媳才受到我们的嘲笑,就总拿石头砸他小姐姐,还让小姐姐滚出他家。
诸如此类的破事太多太多,说多了也没意思,我只是被虎子的遭遇触景生情,想起前夜将他赶跑,心怀愧疚。
正因为成功将他赶跑,多了几分信心,碰巧小美端着碗进门,我就问她:“小美,咱们晚上把虎子送到坟里去吧?”
小美意外,却又惊喜:“你有办法了?怎么送?”
“和他玩捉迷藏呗,找到他就说不玩了,让他回家。”
“你不是说他回去也不甘心,还会找咱们玩嘛?”
那是我猜的,虎子的情况和何道长讲的养小鬼差不多,他的心愿容易满足,可他未必会知足,养小鬼就是利用这个容易满足,哄骗或者逼着鬼替他做事,而养鬼是养鬼人也不知足,一次次驱使小鬼,才会让小鬼胃口渐大,我们是反过来的,我们没有一直陪虎子玩游戏的念头,却担心他不知足,再次找上门来。
是我们担心,也许虎子回到坟里便愿意享受那份宁静。
没打交道以前,肯定不会冒一丝风险去救他,而心里有了同情,倒是可以勉力一试。
但促使我有这个念头的最主要原因,就是虎子跟他娘告状,让我觉得他心有不甘,只是暂时退去,也许还会找来,我又不能总骂他,虱子多了就不咬人了。
小美对我的解释似懂非懂,但打心里还是希望能救救虎子,我穿衣服时,她坐在床边跟我抱怨:“昨晚我又梦到虎子了。”
“啊?他不是找他娘告状去了?”
“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梦到了,一间黑漆漆的屋子,虎子钻在柜子里一个劲的哭,我跟他说话,他就求我让他进去,跟我玩一会就走,然后我陪他哭了一阵就醒了。”
“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应该不是托梦。”
小美反驳:“我也没说是托梦呀。”
眼看她拿出斗嘴的架势,我赶忙求饶:“得,你是祖宗,你说啥就是啥。”
穿好衣服,出门见客,四哥对我没有多少话说,点个头,问声起来了便继续和许茂林聊天。
我喝口水,问道:“叔,你家里有孩子没?”
四哥回答:“我有俩闺女,怎么了?”
“你弟弟家呢?除了虎子还有几个孩子?”
四哥不答,而是问我要干啥。
我说,夜里跟虎子玩捉迷藏,把他送回坟里。
四哥大喜过望,忙不迭道谢,夸我是个好孩子,可我说,捉迷藏得再找几个人。
他面露犹豫之色,说家里就剩下三个闺女,尤其老三家的才六岁,跑去和鬼玩游戏,恐怕她们不敢。
另两位年纪大点的就是四哥的女儿,我说两个也行,加上我和小美就够了,虎子留在冷库的原因是上一次捉迷藏没有结束,生前心愿未了,他也不是傻子,不找到当初几个小孩,总不能我和小美过去来一句:“找到你了,咱回家吧。”虎子就乖乖离去。
就得我们假装玩捉迷藏,又都是他的哥哥姐姐,虎子想要参与进来,才能顺其自然的结束游戏。
告诉四哥,我们能做的就是这些,若是他不能配合,就等何道长回来再说。
权衡再三,四哥答应,便回去做闺女的工作,还保证若是闺女不同意,花钱买也弄俩孩子陪我们玩。
四哥走后,许茂林问我:“真决定了?”
我说对。
“那咱找老四打听一下陈婆子住哪,过去问问?”
“刚才你咋不打听?
许茂林笑着说,总不能他前面装高人,后面又要求助。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面子,不过我也没让他打听陈婆。
得知小美也梦到虎子,确定虎子没有安息,四哥求我们帮忙无果,他肯定要去找陈婆,而今又来找我们,显然是陈婆没办法,从她让四哥棉被裹坟就能看出来,这是普通人也能想出的主意,无非是吃不准有没有用,找上陈婆子就是她专业一些,同样的法子从她嘴里说出来,大家伙觉得心安罢了。
这种人没有太厉害的本事,只是寻个理字来处理阴事,跟何道长与冯大愣相处这段时间,跟鬼讲什么道理,我比他们清楚,要是别人家出点什么事,不需要我上手,没有后顾之忧,我也能说的头头是道,而成功骂走虎子给我三分底气,确定他不凶不怨,玩个捉迷藏倒也没什么大不了。
即便他找上门来还要玩,我也能告他一个月玩一次,不等他胃口大开,何道长就回来了。
简短截说。
把想法告之许茂林,合计到万无一失,不等我们过去,四哥蹬着自行车赶来,说是他跟家里人商量好了,这就请我们过去。
让他先走,我们开车随后就到,而到了关键时刻,许茂林担忧起来,让我带令牌防身,这就是开玩笑了,带着令牌和鬼玩游戏,无异于抱着东亚病夫的牌子找中国人交朋友,不被打出血才怪了。
最后还是拿了两张法印盖戳的符纸,贴胸而放,有备无患,许茂林则全副武装,能带的都带上。
再到坡坪村,四哥兄弟三人都在老二家等候,备了酒菜,对我们千恩万谢,虎子他娘则无精打采,说是总梦到孩子,休息不好,也盼着有人能解决这事。
吃了饭,等到天黑,先回四哥家接上他两个闺女,都是黑不溜秋的农村小姑娘,乱糟糟的头发,粗糙糙的脸,穿着带孔的凉鞋,脚上全是灰,可不像小美的脚丫子,小巧精致,白嫩嫩的让人想咬上一口。
不知四哥如何说服两个闺女,去往屠宰场的路上,她俩瑟瑟发抖,四哥训斥道:“跟弟弟玩个游戏,怕什么?一会初一让你们干啥就干啥,敢不听话,当心老子把你们都许给初一。”
说话就说话,骂我干啥,许给我算是一种惩罚么?
坡坪村的屠宰场占地六亩,正对院子大门的是一座小二楼,这是厂干部办公的地方,东边是一排猪圈,西边两间屋才是屠宰场和冷库,往前五六年,屠宰场的生意相当红火,自己养猪自己杀,周边几个村里的工厂都来买肉,包括喜顺玻璃厂,后来县里不扶持,村办厂倒了一大片,屠宰场也跟着败了,但逢年过节,村里还会在这杀几头猪,平日里有个老头看门,虎子出事后,老头就不干了。
高高的砖头围墙,两扇刷灰漆的大铁门,四哥不能让村里人知道屠宰场有鬼,我们来捉迷藏的事也没跟人说,他先绕着看一圈,确定没有人,一榔头将锁砸烂,说是有人知道就说虎子干的。
便笑着拉开铁门,几座黑漆漆,许久不沾人气的屋子便出现在我们眼前。
顺着四哥的手指看去,两间留着缝隙的小屋子,稍小一些,没有窗户和气窗,被砖头封死的便是冷库,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那毫不起眼的小破屋,似乎要将月光都吸收,黑压压的立在那里,好像还散发着丝丝凉意,让人不由自主的打个冷颤。
小美紧紧贴在我身边,许茂林则咽口吐沫,嗓音沙哑:“你们这就去了?”
事到临头,我也有些胆怯,幸好下午商量了大概,就掏出手电筒说:“你俩走吧,别跑太远也别堵在门口,要是虎子出来和我们玩,我想办法把他劝回去。”
四哥就等这句话,留下一声小心,拉着许茂林跑了,还将铁门合上。
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我们四个小孩,小美和大丫二丫挤在我身边,紧张兮兮的盯着四周,我告诉她们:“捉迷藏都会玩吧?大丫,你去那棵树下站着,数上一百个数就来找我们,咱们玩得高兴点,你笑出来也不怕,村里人听见也不敢过来,就是要让虎子想跟咱一起玩。”
指着院墙旁边的一个树,我让大丫过去,可她脸色发白,脑袋摇成拨浪鼓,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不敢,我看不见你们就害怕。”
“那我去蒙,你们藏,可以不?”
三个小姑娘如蒙大赦,立刻点头,我还警告她们,不许藏起来吓唬我,便走到树下,将眼蒙住,喊了三十个数,嚷道:“你们藏好没?我要找了啊!”
没人回应,我转身寻找。
这一转身就气个半死。 头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