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茂林有些担忧的看着我，我示意他安心，他们便跟着三叔出去，屋里只剩我和鬼王，而他病恹恹的模样才真的让我安心，好整余暇的松了口气，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鬼王第一句话便是：“墙角有个柜子，柜子里有个盒子，盒子里的东西是送给你的。”
我愣了愣，没听见下文，便到墙角的白色柜子中，取出那个木盒子，盒子里只有两样东西，一样是一块巴掌大的佛牌，正面是一张金色的骷髅脸，而这张骷髅脸是有好多拇指头大的小号骷髅脸拼凑成的图案，背面则是灰色泥土，嵌着破布，钉子，碎骨几样阴料。
肯定是龙婆平多为我做的万鬼之鬼。
不管这块佛牌怎么落到鬼王手中，总之是我花钱请龙婆平多做的，也是他送给我的，没的说，当仁不让便揣进口袋了，而盒子里的另一样东西盖着紫色绸缎，圆滚滚的，我没多想便将绸缎掀起，顿时吓得浑身一哆嗦。
一颗脏兮兮的骷髅头。
准确的说，是一颗绘了经咒的耶域，南洋修法人专用的法器。
看到这颗骷髅头便想起当日在龙婆平多家，阿赞宾死后，龙婆平多手起刀落割了他的脑袋，我问他要做什么？
他说做耶域，还说假如死的是他，阿赞宾也会做同样的事，还说阿赞宾生前用的耶域，就是用他父亲的骷髅做成，龙婆平多还问我要不要阿赞宾的人头，送给我。
这也就罢了，他还说，将来他死了，他的人头送给我作纪念。
意外之下，被这颗骷髅吓一跳，随即便镇定了，毕竟咱也是玩这把戏的人，随手将绸缎盖上，想问问鬼王为何送我这玩意，先向他道谢：“谢谢前辈，不过我修的道法用不到耶域。”
“不用谢我，这是暹罗老和尚送你的，我只是替他转达。”
龙婆平多？难道这是阿赞宾的人头？说了不要，他咋这么客气呢！
没等我询问龙婆平多的情况，鬼王再次张口：“我很欣赏你！”
我意外道：“谁？”
“你！”
“欣赏我？为什么？”
“因为你和我一样，”稍作停顿，他继续道：“很难说，也许咱俩并不一样，不过你和我所希望的一样，我知道你的家事。”
鬼王东一句西一句，我很难跟上他跳跃的思维，察觉他应该没有恶意，便将盒子放在柜子上，拖了张椅子坐在他身边，问道：“我家里的什么事？我三叔跟你说的？”
鬼王的眼神从我身上挪开，望着屋顶，再次变了话题：“其实我的身世和你一样，我是福建人，家里是名门望族，父亲是大地主，我是家里的大少爷，留过洋，娶了一个日本女人。”
我想摸他额头，看看有没有发烧，可惜没那胆子，我道：“前辈，我三叔是不是跟你吹牛了呀？我是山西人，家里是寒门贫户，我爹继承我爷爷的几亩地，也是个农民，我是长子长孙，但我可不是少爷，我是村里的小城隍爷，不过女人这块咱俩就差远了，我还没结婚呢！而且我听过你的传闻，不是二十多岁就到新加坡当劳工了么？”
“我说的是当劳工之前的事，咱俩一样的身世，就是家人都被烧死了，你家烧死四口，我家连家人带下人，死了二十三口。”
鬼王扭头看我，眼神平静，我一阵默然后，问他：“我家出事时，我不在家，所以我没死，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也不在家，但咱俩有个区别，你是被仇人放跑了，我是被仇人打了一枪，尸体被扔到城外坟地，然后他们才去烧我家，不过那一枪没有打死我，有人救了我，之后我逃到新加坡。”
“你家和他们有什么仇？后来你报仇了么？”
“仇？没什么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个恶棍欺负了我妹妹，我领着家里的下人把那恶棍打了一顿，恶棍找保安队告状，保安队又想敲诈我父亲，我父亲却是出了名的铁公鸡，就这么你来我往，我家没了，后来我也没能力报仇，我要有能力，何必把自己卖了，跑到新加坡当劳工呢？等我有能力的时候，仇人早死光了。”
心里算出他家出事时的年代，正是战乱之际，坦白说，鬼王家这点事放眼当时的中国，不值一提。
我问他：“因为咱们家出过一样的事，所以你欣赏我？”
“当然不是，老三说了你的遭遇，只能让我对你多一点关注，不带任何感情的关注。。。充其量带点同情，后来老二老三老四从泰国回来，我听说你对暹罗老和尚有一点怜悯，为了帮他，宁肯得罪我，与你三叔翻脸，我才对你有那么一点点的好感，因为你是个有良心的孩子，到我这个把年纪，最欣赏好孩子。”
鬼王的话让我心里一动，装傻充愣，问他：“老二老三老四。。。老三怎么知道我的遭遇？”
鬼王有点懵：“他是你三叔，不是你跟他说的？”
“你说这个老三呀，我以为你说你三徒弟坦康呢，他出去了么？这回过来没见到他呀！”
“你不用打听他的消息了，他被我破了法，赶出鬼王派，担心降头师们找他算账，带着妻儿老小逃到了美国，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去美国的贫民窟找找。”
骤闻坦康下落，我惊骇不已，豁然起身：“你。。。你不是说好不追究的么？他是你徒弟，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鬼王看向我，认真道：“我什么时候答应不追究？你三叔答应我三件事，我只答应饶你一命，从没说过死罪活罪都免去吧？何况我让你干掉阿赞宾，你干掉了么？没有，是老二干掉的！”
我怒道：“既然叫我去，为什么又派其他人？”
“为什么不行？人要两条腿走路，我要阿赞宾报仇难道不能双管齐下？事实证明我没有做错，你们确实对付不了阿赞和龙婆这一对组合，就连让龙婆做佛牌，将他拖住的办法都是我想的，不过你放心，虽然你没有干掉阿赞宾，我依然当你完成了约定，不用感激我，不是我心软，也不是给老三面子，而是叫你去做事本身就是摆样子。”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问他：“摆什么样子？”
鬼王狡诈一笑，眼中奸诈的眸光一闪而过，他道：“摆个你帮我做事的样子，我就好宣传一下，让所有人知道香港来的鬼脸大师，投靠我鬼王派了，这个所有人，包括你很喜欢的老和尚，对了，还有件事要告诉你，老二干掉阿赞宾之后还做了一件事，就是告诉龙婆平多，你跟在他身边时做了什么事，往阴料里加阴符啦，大半夜到坟场暗算阿赞宾啦，跟他买佛牌就是要累死他啦，所有的所有，老二都对他说了。”
鬼王一番话，气的我胸膛快要炸开，骂一声我操，便要举起凳子砸死病床上的老头，可他不慌不忙，只用那幽幽的戏谑的眼光嘲笑我，而他这般镇定也让我感到一丝挫败。
龙婆平多已经知道了，砸不砸他都没有意义，真砸下去，我也走不了了。
放下椅子，我有些失魂落魄，因为我真的很喜欢龙婆平多这个老和尚，甚至在心里将他当成第二个师父对待，而鬼王的所作所为，硬生生让龙婆平多知道我背叛了他的信任。
这份愧疚和慌张，比捅我两刀还让我难受。
我很不解，我问鬼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鬼王的思维又跳跃了，他问我：“孩子，你觉得我是个好人么？”
我咬牙切齿道：“不是，没人比你更坏了，损人不利己！”
他没有在意我的诋毁，微微歪头，眼神有些迷茫，自顾自说道：“我也觉得我不是好人，但我想不通我哪里坏了？其实二十年前我就在考虑这个问题，孩子，我不怕你笑话，我反复审视这辈子的所作所为，真的，我没做过一件错事，可我就是想不通，如果我不是坏人，为什么我身边没有一个好人呢？就说老大黄成旺吧，我第一个徒弟，倾注所有心血教他，可他半点好事都不干，整天忙着把鬼王派的资产倒到他的名下，我真搞不通他图了什么，他是老大，我死之后，鬼王派就是他的，你见过偷自己钱的人么？”
“本以为老二踏实，对我也忠心耿耿，所有人都欺负坦康的时候，他能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我便将希望都放在他身上了，可没想到啊，老二不干坏事，因为老大把坏事都干了，他没逮住机会，老大死后我放他出去做事，好家伙，不到三天就勒索我的那些老朋友们，他就不想想，那些人一个个手眼通天，不是富豪就是拿督，若非敬重我这把老骨头，哪会每年给鬼王派孝敬？老二这么搞，纯粹是给自己挖坑。”
“老三就别说了，虽然重情重义，但除了这个，拿上放大镜都找不到第二个优点，而且这年月，容不得他再打打杀杀了，至于老四。。。”声音渐低，最后鬼王苦笑道：“不说老四了，说她我头疼。”
如此说来，鬼王的徒弟和干儿子里，确实没啥好玩意。
我问道：“坦康呢？”
“马来鬼，信不过！我没对他上过心，但想来也在背地里搞了不少猫腻。”
这话没错，黄成旺和谢老蔫只是倒腾鬼王派的钱，坦康可是直接联系我这个外人，准备谋权篡位。
细数几个晚辈之后，鬼王有些苦恼的问我：“孩子，你倒是说说，如果我是个好人，为什么我教出来的孩子，一个比一个混蛋？”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但这个问题本身就有毛病，我说：“谁说你是好人了？你坑我还有理了？而且鬼王派的威名怎么得来的，你心里不清楚么？你这双手沾的血，洗衣粉能洗掉么？你怕是对好人有什么误解吧，要不听我说说我师父的事？”
“我听你三叔说过不少，你师父如何，我不评价，可即便他在我面前，也没资格评价我的为人，你的事先不说，我手上的血，我也没想洗掉，你没经历过那段岁月，永远想象不到当年的南洋，华人的生活有多么艰辛，我们被卖来当劳工，他们管我们叫猪仔！在他们眼里，我们不是人，是随时可以换一只的牲口，西洋人瞧不起我们，被他们殖民的南洋人瞧不起我们，就连当地的华人，一旦有了出息，也瞧不起我们，我们没有军队保护，没有富商接济，也没有各种工会替我们出头，你让我们怎么办？也不把自己当人看？”
鬼王所说的情况，我可以想象得到，但没有感同身受过，正如他所说，我没资格评价。
他摇摇头，十分感慨：“我没有枪，没有钱，没有人，只有一本我爷爷留下的阴山法笈，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一名华工解降，你知道谁给他落降么？另一名华工，落降的原因就是这个华工看上了那个华工的老婆！很可笑吧？我解降之后，大家伙信任我，我给他们立的规矩就是团结，但我们团结起来，就能不被外人欺负么？不行！想不被欺负，只有强大到他们不敢欺负你，所以我创立鬼王派，谁敢欺负华人，我给他下咒，谁敢给华人落降，我解降之后给他全家下咒，就这么简单，至于我手上沾了多少血，无所谓，我手上没有他们的血，他们手上就沾我们的血，就那么一回事，我不认为这是坏事。”
好与坏，对与错，有时候确实无法评说，而鬼王一番话，也让我理解他说南洋的老华商敬重他的原因。
我也很敬重他。
“鬼王前辈，老实说，我很佩服你。”
他很无所谓的说：“佩服我的人多了，你又不能以身相许，少来这套，说说正事吧，这次叫你来有两个原因，第一就是刚刚说的，我觉得我是个好人，为什么我教出来的孩子，不如你师父教出来的孩子？他比我好在哪里？我想知道！第二件事，我准备把鬼王派交给你，你也准备准备，接手鬼王派吧，没得商量。” 头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