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说我听岔了,我连字都认不全,哪能听懂戏文,也有可能是听戏的鬼唱的,反正不是小桃花,她没死够七天,不是鬼。
可我还在镜子里看见小桃花了,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镜子能照鬼,为了给小桃花办丧事,陈老头家的镜子都用布蒙住了。
而二叔说,镜子最基本的功能不是照鬼,而是照客观存在的东西,当时小桃花就吊在我身后,照不到才有鬼了,至于那些不合常理的恐怖的景象,想必是我受到惊吓,神志不清时瞎联想的。
二叔说的有道理,一些不理解的,我也强迫自己相信他的判断,强迫自己忘掉那张藏在昏暗中的惨白的死人脸。
陈家村的学堂只有一个老师,陈二才家里有事就不开课了,我爹要种地,爷爷却不知忙些什么,头天露过面后,他和陈二才就消失了,早出晚归,我在家闲得发慌,奶奶叫二叔去哭丧的时候把我带上,多少是个热闹。
二叔给小桃花哭丧不合规矩,是奶奶嘱咐的,因为我看到小桃花的尸体,奶奶担心我被脏东西缠上,所以派二叔哭两嗓子,希望小桃花不看僧面看佛面。
二叔也不抵触,哭丧能赚不少钱,管烟又管饭,要不是爷爷没死,他早就毛遂自荐了。
警察破案花了三天,所以葬礼第四天就是小桃花头七。
那天清早不等二叔来接,陈老头亲自来了,先让他儿媳妇用一盆脏水给我泡脚,又换上一双新布鞋,我心说这老头是不是疯了?
奶奶抽空子跟我说,小桃花怨气重,陈老头担心头七出事,要请我去镇鬼,给我泡脚的水混了城隍庙里的香灰,那双新做的布鞋,左鞋底纳着铜板,右鞋底缝了纸钱,活人和死人用的被我踩在脚下,这不叫脚踩阴阳,是脚踩阳阴。
我以为脚踩阳阴,我就厉害了,就能镇鬼了。
奶奶说不是,人本来就有阴阳,左脚阴右脚阳,但陈老头让我反着踩,鬼就能上我身,他认为我是不怕鬼的小城隍爷,所以想把鬼弄我身上。
一听这话我汗毛都立起来了,奶奶也舍不得我冒险,含着眼泪让我别怕,出了事就往家跑,天塌下来她给我扛着。
愿意为我扛天的奶奶都不能留我在家,因为她知道留不下,大宗族有好处也有坏处,就像我出生的事,谁敢口出狂言赶一户人家出村?村长都没这权力,但陈老头敢,说得出也做得到。
陈老头亲自把我背回他家,因为天黑前,我的新鞋底不能沾地气,再一个也是为了表示请城隍爷上门的诚心。
他家西房腾出来给村里的女人剪纸叠元宝,第二天出殡要用,陈老头把我背到西房,让一群妇道人家看着我,不允许下地。
陈老头刚走,这群媳妇们就叫唤起来:“初一,连你都请来了,晚上真要闹鬼呀?”
看着眼前的神情不一的姐,婶,姑,奶,我也不知道咋回答,反倒我一远房姑姑说:“你们别怕,我家初一的本事大着呢,晚上给咱们露一手瞧瞧,抓了那个小骚货。”
“我可没怕,我对初一有信心。”
“初一,婶也相信你,那小骚货自己不检点,还连累咱们村里人,你抓了她,婶好好教育教育!”
嚷了几句,人家连元宝都不叠了,要等夜里我逮住小桃花,叫她自己叠。
大家都对我有信心,偏偏我没啥自信,要不是身边全是人,早跑了。
掉进女人堆里,诸多不便。
最过分的是我想去茅房,因为不能下地,我姑找个男人来抱,院里不知哪个该挨雷劈的贱货说一句:“童子尿能克鬼。”
陈老头让我姑拿了个尿盆进来。
小孩也要脸呢,背对一群女人尿尿已经很丢脸了,她们还嘘我,嘘就罢了,我正艰难的尿着,院里有人喊一句:“再给他喂点水,谁知道晚上啥情况,童子尿不嫌多,争取人手一盆!”
无比难捱的一天,那些对我很有信心,和守着尿盆要泼鬼的人,太阳没落山就找借口跑了,这帮人就能起哄。
留在西房的都是跟陈老头走得近的亲戚,虽然害怕也不好意思走,我靠在炕头听她们叨叨村里的破事,根本不避讳我是个小孩子,有件二叔都不好意思跟我说的事,就是听她们说的。
小桃花身上没有伤痕,也就说她和男人那啥时,她没有反抗,只是后来又自杀了,警察才断定自杀前的事违背了小桃花的意愿,但单是不反抗在村里的长舌妇眼中,就是不检点,就是小骚货。
这帮女人越说越兴奋,不知谁家的媳妇问了一句:“老婶子,这事到底是不是你家二才做的?”
陈老头生了二子一女,被唤作老婶子的是他儿媳妇,老婶听到问话,将脸一板,不愠道:“嚼舌头可要遭雷劈的,我家二才是文化人,怎么会干那种下三滥的事!”
一句被雷劈让那媳妇不高兴了,我姑捅她两下也不罢休,不依不饶的追问:“我可听说小丫头死的那天晚上,二才和老姑分房睡的,而且戏班要唱鬼戏的事,只有老祖宗和二才知道,不是他能是谁?”
老姑是陈二才的媳妇,那个傻闺女。
老婶压着怒火,指着我说:“他也知道。”
媳妇嘲笑道:“这就没道理了,戏班的女人哪个没练过花拳绣腿?别说初一会不会玩婆娘,就算他有那心思也是被糟蹋的份,他都按不住那小丫头!”
大家朝我看来,我脸上讪讪发烫,媳妇更加得意了,问我:“初一,你懂我们说啥不?”
我要不懂还脸烫个什么劲?可人家觉得咱不该懂,我只能配合的摇摇头。
那媳妇叠元宝的手没有停顿,嘴巴也不闲,眼神更是火辣辣的打量我,品头论足:“初一这娃娃和他娘一样俊,细皮嫩肉,要我说呀,那天晚上要是早去一会,那小丫头也不能放过他,也幸亏去的晚,否则就被凶手害了,老婶,你说二才要是看见初一,会灭他的口不?”
老婶彻底怒了,放下剪刀骂道:“警察都说最有嫌疑的就是戏班的人,那小丫头没有挣扎的痕迹,是跟汉子偷情,再冤枉二才,我撕了你这张破嘴。”
媳妇冷笑两声,不敢再说。
旁边我二婶却来劲了,十分八卦的说:“不是不是,我听说警察还是怀疑咱村的人,要是和戏班的男人偷情,没理由上吊自杀,这种跑江湖混饭吃的女人哪有个干净的?给点钱就能陪男人睡觉,可能是咱村里的谁许了什么条件,后来又反悔或者拿住她的把柄,那丫头一个想不开就上吊了。”
老婶反驳:“村里谁认识她?能拿住什么把柄?你什么时候见嫖客不认账,婊子吃哑巴亏还自杀的?”
我二婶没回答。
倒是刚刚那媳妇忍不住,又兴致勃勃拿陈二才说事:“戏班是二才请来的,也许他认识那小丫头?听说丫头穿着一件袍子上吊,内衣被人偷了,估计是二才拿走那丫头的贴身小衣,逼她每晚陪他睡呢。”越说越兴奋,那媳妇红光满面,打了鸡血似的:“二才可能认识她,又知道她夜里上台,以前咱村里发生两件黄花闺女被糟蹋的事,都和陈二才有关,这事肯定。。。”
话未说完,老婶一耳光扇了过去,那媳妇哇的一嗓子,哭着冲出屋,老婶要追出去打,其他女人赶忙拦住,两边劝了起来。
这一巴掌扇的我心花怒放,暗呼过瘾,我学习再不好,陈二才始终是我老师,更是爷爷的好朋友,哪能让她肆意诋毁?
那天陈二才和班主商量的时候我也在场,陈二才确实不确定戏班会不会唱鬼戏,他把钱塞给班主就很不耐烦的走了。
真正知道班主找美人唱鬼戏的只有我一个人呢。
猛地一震,我想到另一个人,我知道的,他都知道。
爷爷。
当天回家时,我把那件事原封不动讲给他听,虽然没把班主的话学太细致,但他知道是个女人唱鬼戏。
而且,那晚他可是穿着肚兜裙子从我房上摔下来,那媳妇也说,小桃花穿着戏服上吊,内里却不着片缕。。。。。。
我爷爷是强奸犯?!
毁人清白在农村是十恶不赦的罪行,全家人都会为此抬不起头,想到爷爷的可能,我委屈又焦急,跳下床往外冲,二婶赶忙将我拉住,抱回床上,让我别乱跑。
泪水漫上眼眶,我抹着泪说:“我要回家找爷爷。”
屋里的媳妇们以为我被老婶吓着了,纷纷安慰,有人要去喊我爷爷来,有人叫我不能走,咋也得给小桃花过了头七。
正闹腾,我二叔一身孝服,踹门而入,一把将我抱起,撂下一句话:“我带这小子救命去!”随后又对我说:“你小子惹下大麻烦了!”
乐班仍在吹打,呜呜泱泱吵个不停,二叔嘀咕什么,我没听清便被他夹着到了陈老头家正房,小桃花的灵堂。
村里请了四人给小桃花哭丧守灵,眼看就要出殡,他们轮班倒,只有个大爷守在棺材前。 头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