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武事故的责任认定还没有结果,虽然从现场痕迹和小美口述,都可以得出秦武主动找死的结论,但中间还有个幺蛾子,就是撞死秦武的大车司机在出事第一时间,弃车逃跑了,只剩下大车车主在交警队扯皮,而没有认定责任前,尸体不能还给家属,因为没有合理的处理结果,家属往往会拒不火化,挟尸闹事。
除了秦武父亲在交警队红着眼跟车主拼命,其余人都在刘喜顺家无所事事的伤感着,因为尸体不在,秦家也没有决定在山西给秦武办丧事,这个时间段,除了哭,确实没什么事情做。
秦武小两口婚后的计划是去北京生活,刘喜顺便没有给他们准备新房,婚后几天都在刘喜顺家住着,好在房子够大,并不拥挤,但秦武死后就不一样了,秦刘两家来参加了婚礼,还未离去或者离去未走远的人,收到秦武的死讯,纷纷蹲在刘喜顺家等消息,我和许茂林提着两个花篮进门,便看到客厅里坐着十来个垂头丧气的男人,人手一根烟,烟气厚重的程度比澡堂子里的蒸房还要夸张。
秦家人我一个也不认识,刘家的认识几个,最熟悉的便是五寨营种地老头的两个儿子,柱子和蛋子。
刘喜顺不在,蒋乐也不在,柱子起身相迎,接过花篮,打招呼说:“许哥,初一,你们来了。”
许茂林点点头,问道:“喜顺呢?”
“他和蒋师父去路上给小武烧纸去了。”
许茂林又问:“家里谁在?”
“小美和我嫂子都在!”
柱子指指关着门的卧室,示意女眷都在屋里呆着,而没有刘喜顺在场,我对他家的女人有点发怵,尤其柱子来了,他媳妇秀莲还会远么?
我宁可面对一直恶鬼也不想看到秀莲。
“师弟,你进去跟他们打个招呼,车钥匙给我,我去找喜顺叔,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许茂林知道我想趁机开溜,便要将车钥匙递给我,柱子阻拦道:“不用去,他们走了有一阵子,也该回来了,初一,你去看看小美吧,她的状态不太好!”
柱子又指指次卧,告诉我小美没有和其他人在一起,而是一个人呆在屋里。
柱子让我去安慰小美,客厅里的人免不了多看我几眼,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知晓我和秦武和小美之间的破事,只是做贼心虚之下,总觉得他们的眼神带着无尽的阴森,可稍作踟蹰,又找不到合适的拒绝的理由,只好挪着步子往卧室走去。
小美的卧室是两扇推拉门,不知刘喜顺为什么要这样设计,以前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在秦武新死的这个时刻,这两扇门着实给了我很大的压力,从推拉门的特性就可以想象到,只要我将门拉开一条缝,屋里的一切便尽收眼底了,而我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循声抬起的那张脸上,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
头皮一麻,我有点进退维谷,很担心小美在这个关头拿我撒气,她一声喊,客厅里的秦家人很有可能会一拥而上,揍我一顿。
然而我多虑了,小美抱着腿,蜷着身子坐在床角,只看我一眼便将脸埋在膝头,没有多余的反应。
我站在屋外,轻轻喊道:“小美。。。”
她并不抬头,用那竭力克制着哭泣的发颤嗓音说:“你出去,我谁也不想见。”
“好!”从谏如流,我立刻把门关住,其实我也没进去!
许茂林进主卧说两句节哀顺变,有事吭声的话,也退了出来,我俩跟客厅的一帮人实在没有共同语言,索性溜到楼道里抽烟。
他问我见小美没有。
我说看了一眼,不想跟我说话,我就退出来了。
他沉沉叹息,有些伤感道:“以前觉得小美这孩子挺不懂事,憋着一股子劲想看她笑话,结果真出了事,心里又挺不落忍的,怎么说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丫头,哎,喜顺一家子,实在可怜呀!”
我闷声抽烟,没有附和他的话,因为与刘喜顺一家相比,我觉得秦武家才更可怜一些,尤其是那老两口,千里迢迢跑到山西送儿子结婚,婚礼刚结束,眨眼间,含辛茹苦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便成了冷冰冰的尸体,又得准备葬礼,这份打击,就连我这个外人想想都觉得可怕,真应了那句风无定人无常,有时候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半点准备都没有,至亲至爱的人就这么没了。
“对了师兄,害了秦武的真是断头鬼?”
不懂他为什么有此一问,我道:“蒋乐都说没有彻底解决土地爷,而且秦武的脑袋也被碾碎了,除了它,没别人!”
“可是咱还没搞清楚土地爷为啥要缠上秦武啊,整件事和他并没有关系,你回忆一下,当天你和文静杜教授回老家,路上碰见喜顺带着秦武他们去姑射山旅游,半路上秦武挑衅你,朝土地爷的泥像撒了泡尿,后来土地爷追你们的车,因为你们车里有两个过路鬼,对吧?土地爷是去抓鬼的,但跟你搭上话,就派鬼收拾秦武去了,下车时候你发现有鬼,但是没抓住,出于好心让秦武小心点,然后秦武害怕,转天就去姑射山的道观找道士求助,当时他可不知道鬼是土地爷派的,因为你只说车上有鬼,秦武印堂发黑,让他小心,是后来道士教他强行退鬼失败,他被过路鬼冲身,刘喜顺求你手下留情,你才说了实话,然后刘喜顺拿着你给的驱邪符回去救秦武,结果当天夜里他刚把过路鬼赶走,他又被断头鬼冲身,小美以为你故意使坏,还冲到你家找你拼命,这些事你都忘了?”
“我能忘了这事?都不说那次小美让我多伤心,就凭她妈那股子泼辣劲,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不行,越想越气,我得进去揍她妈一顿,你别拦我!”
许茂林根本不拦,自顾自道:“那你说土地爷为啥找上秦武呢?找他要头,肯定是秦武摘了土地爷的头,可土地爷变成断头鬼之前,秦武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还一直被鬼冲着身,想报仇都没有机会呀!”
别看许茂林年纪不小了,可这些鬼鬼深深的事倒是一件都忘不了,听他说完,我脑子里都打了个大问号!
对呀,土地泥像被砍头的事跟秦武无关,他到底为啥被断头鬼缠上?
想了半天才想起另一件事,我道:“你不记得那个杨元贵送到我家的凶刀了?那把刀还在你手里呢,砍土地爷头的人,就是教秦武强行退鬼的道士,退鬼不成,秦武被冲身,小美几个女孩去找道士算账,道士抵赖,后来刘喜顺求我手下留情,我说了实话,小美娘俩又上山找道士退钱,这一次道士认栽,然后去砍了土地爷的脑袋呗,应该是砍头的时候说了几句冤有头债有主的话,让土地爷找秦武算账?”
“然后土地爷就十分听话的去了?这不合理吧?”
是有点不合理,这种说法是得知那个道士疯掉,我拿到凶刀之后的胡乱猜测,当时没心思追究,反正土地爷的头没了,秦武被断头鬼纠缠,这件事肯定与他有关就对了,具体是怎么个关联法,随便给自己个理由,暂时压住好奇心就过去了,可秦武死后,好奇心冒出来,当初的理由便立不住脚了。
道士干坏事却让别人背黑锅,这种拙劣的谎言瞒普通人还行,骗鬼是天方夜谭,道士的行为是否秦武指使,土地爷一目了然,这种情况下他依然先找秦武算账,足见秦武就是主犯,道士只能算受雇行凶的从犯。
偏偏从我们了解的情况来看,秦武没能力买凶杀鬼。
跟许茂林瞎合计一阵,想不出个合理的说法,蒋乐打电话问我在哪里,我说在刘喜顺家楼道里抽烟,他说他们马上上来,我们便不再琢磨这个问题。
人都死了,想再多也没意义。
电梯门开,刘喜顺和蒋乐出来。
虽说几天没见,但刘喜顺遭受打击以至于模样大变仅仅是几个小时之内的事,他提着一个红塑料袋从电梯里出来时,完全不能想象这是位曾经喝了符水,能和僵尸互殴的壮汉,他的体型依然魁梧,却找不到半点精壮的感觉,就像是骨架子比较大的骷髅人似的,即便站着也给人摇摇欲坠的感觉。
而他见着我,那空洞的眼神顿时充满希望的光芒,声泪俱下,哭嚎道:“初一,你终于来了!”
好不容易被蒋乐打消的疑虑,再次冒了出来,就凭刘喜顺一见我仿佛见到精神支柱一般的状态,咋看咋像找我有事!
可他能有啥事呢,总不会以为我有让秦武复活的能力吧?
刘喜顺一把拉住我的手,哭诉道:“初一,小武死了,他死的好惨呐。。。”
我能说啥?只能说一句:“刘叔,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
他没再说话,只是哭,而我也没再安慰,有些好奇的往他手中的塑料袋里瞥了一眼,顿时意外不已,因为那袋子里装的都是金元宝,纸钱之类的东西,我问蒋乐:“咋还带回来了?”
根据山西的习俗,人死之后,不管遗体送到哪里,总要在合适的地方烧点纸钱,可以当成烧给死者,也可以当成烧给牛头马面,孤魂野鬼,总之就是帮死者打点一下,给他的新同类们交一点保护费。
秦武这种横死的,可以在身死之地烧纸,也可以在停放遗体的地点,一般老死,病死的,都是遗体送到殡仪馆后,家属在殡仪馆外的路口烧,因为烧纸的地点有许多不认识的脏东西来取钱,很容易被它们跟上,所以比较讲究的人,烧的时候都要戴个手套,纸钱烧完还要把手套烧掉,再拿白酒洗手洗脸。
我从没见过不把纸钱烧完的,更没见过烧不完还带回来的,这玩意不干净就不说了,关键你带回来要干啥?留着给家里的谁备用呢?!
面对我的疑惑,蒋乐干巴巴的说:“小师父,出事了,小武不肯收纸钱,我们根本点不着!” 头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