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在山西南边,名叫陈家村的小村子。
抗战的时候山西是沦陷区,小鬼子搞三光政策,陈家村被屠了,尸体抛进村后的大坑中,放火焚尸。
熟悉那段历史人的应该明白,三光并不是见人就杀,而是游击队打得太凶,小鬼子抓不住游击队就将怀疑对象全部杀掉,所以陈家村并不是片甲不留,人家皇军的顺民还活着呢。
再后来鬼子投降,国军,八路轮番在陈家村驻扎,许多逃走的村民迁了回来,倒也人丁兴旺起来。
直到建国后部队撤走,村里出事了。
就是当年给皇军当顺民的人,接二连三的发疯,自杀,种种现象表明是那些被鬼子杀掉的乡亲们,回来找他们索命。
一开始大家都幸灾乐祸,渐渐就于心不忍了,因为皇军的顺民并不都是汉奸。
当年鬼子凶的厉害,没人性的,谁不害怕?一个日本兵背着枪往我们村城门楼一站,半个村子的人都跑了,剩下那一半要么是家大业大舍不得跑,要么是老弱病残跑不了,偶尔冒几个汉奸,方圆百里都算稀罕玩意。
所以被鬼害死的人越来越多,村里心有不忍,又担心受到波及,就请外面的和尚道士神婆来抓鬼驱邪。
可这些高人只要进了陈家村,一个比一个疯的厉害,一个比一个死的凄惨。
陈家村不富裕,总请高人也不是个事,倒霉的又多是以前的富户,大家就听之任之了,白天看中邪的人发疯,夜里就听鬼敲门,谁要敢走个夜路,保准遇到奇怪的人借火搭话。
就这样折腾了两年,有位姓何的四川道士云游过来,听说陈家村的事,表示要替天行道,保一方平安。
村里人说:“俺们没钱了。”
何道长说:“分文不取。”
这四个字获得大家的信任,何道长着手驱邪,具体的过程我不清楚,就是何道长使了什么法术,硬是让村后的万人坑安静半个多月,趁这个时间,何道长组织村民在万人坑上盖了两间房,一间城隍庙,一间陈家祠堂,被屠杀的祖宗们终于安静下来。
何道长就在陈家村住下,威望极高。
虽然没有钱,但给何道长凑几亩田地却不成问题,也不用他亲自耕种,村里出劳力帮他干活。
何道长就选了我四爷爷。
为什么选他?
因为我四爷爷太穷,家里只有半亩薄田,三十来岁都没娶上媳妇,平时也不怎么吭声,挺不起眼的一个人,何道长觉得他可怜,就跟村长打个商量,卖了四爷爷的半亩地,在他的地旁边再买半亩,一共不到点六亩,全交给四爷爷打理,收成对半分。
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而且何道长当时是村里最粗的大腿,村长都听他的,谁都没想到我四爷爷穷都穷出狗屎运了。
可更加没想到的是,我四爷爷那叫一个傲娇,村长找他给何道长干活。
四爷爷就俩字:“不去!”
村里人都奇了怪了,就连何道长都跑来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四爷爷说,没误会,俺就是不给你干。
天上掉馅饼却不肯接,村里人肯定不劝他,但都骂他是个缺心眼子,活该一辈子打光棍。
后来我爷爷听说这事,就去找四爷爷谈心,不知俩人聊了什么,四爷爷答应给何道长种地。
村里人说,这是老四躲都躲不掉的福分。
可谁都想不到,四爷爷给何道长种了三个月的地,一天早上,他在地里割麦子,忽然一脑袋栽倒,满地打滚。
以前也没听说他有什么毛病,村里人吓一跳,想扶他去瞧大夫,可四爷爷折腾的太厉害,五六个庄稼汉都按不住他,只好去请村里的大夫过来。
大夫还没来,四爷爷惨嚎一阵,伏地不动了,有人凑过去问他:“老四,你没事吧?”
四爷爷忽然醒了,猛地坐起来,一睁眼,瞪着身边的人,而那眼神阴冷到极点,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又有人问他,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四爷爷不答,捡了把锄头,轮圆了赶开身边的乡亲,撒开步子就往后山跑。
这时候有人发现不对劲了,惊叫一声:“你们看。。。你们看他的影子!”
大家定睛看去,烈日当头,而我四爷爷,根本没有影子!
有人说,这是他娘的中邪了,还请啥大夫,赶紧请何道长吧。
一群人追在四爷爷身后,免得他跑丢,而四爷爷一股脑跑到城隍庙前,终于停步。
城隍庙是何道长主持修建的,虽说谁也没见过城隍爷显灵,可自从城隍庙建起来,村里再没发生闹鬼的事,中邪的四爷爷往城隍庙跑,乡亲们议论纷纷,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难道他要找城隍爷自首?
乡亲们围着四爷爷不让他跑了,而他则提着锄头,绕着城隍庙走了一圈,紧盯庙墙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最后,他在侧墙停步,伸手在墙上摸了一阵,确定位置,举起锄头狠狠砸了上去。
这个动作让村里人心惊肉跳,而四爷爷的喊声则将他们吓了个半死。
四爷爷边砸边喊:“让你欺负我,让你欺负我!”
围观的人惨叫起来:“鬼啊!”拔腿就跑。
因为四爷爷居然变了一副女人嗓音。
收到消息,何道长提着家伙什赶来,迎面碰见四散奔逃的乡亲,询问情况,收拢村里人跟他一起过去,而他们再次回到城隍庙,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四爷爷将那堵墙砸出一个窟窿,窟窿边缘,流着黏稠的鲜血。
村里人向何道长请教,这是咋回事?
何道长眯眼看了看,撂下一句话:“城隍爷流血了!”
说完便冲上去,四爷爷正要从那窟窿爬进城隍庙,却被何道长揪着脚腕拖了出来,按倒在地,双手掐个诀,摁在四爷爷额头,大喝一嗓:“呔,何方妖孽,速速退去!”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何道长可是正儿八经的高人,就这么简单的几下,四爷爷唔得一声,晕了。
何道长说,我四爷爷应该被女鬼上身,得赶紧收拾,否则会变成厉鬼祸害其他人,于是他派几个人守着城隍庙,就扛了四爷爷到村口,将他绑在一颗被雷劈过的老槐树上,亲手拿桃木剑抽打。
他说桃木克鬼,打得是四爷爷身子里的女鬼。
可挨了几下,四爷爷醒了,说话又是他本来的嗓音。
何道长说,这是女鬼在迷惑大家,便不管不顾,一个劲抽,还让女鬼交代来历,有冤说冤,不要伤及无辜。
四爷爷疼得要死,梗着脖子骂:“姓何的,老子没被鬼上身,赶紧把你爹放了。”
这时候就有村里人说话了,大家都看到他中邪的模样,便劝四爷爷老实点,配合何道长驱邪。
不配合也没办法,麻绳绑着呢,而何道长的桃木剑也厉害,抽了半个多小时愣没抽断,反倒我四爷爷奄奄一息,快被何道长抽死,却还是骂个不停,硬说何道长眼瞎,拿人当鬼打。
有人劝何道长别打了,再打就死了。
何道长不在意四爷爷的谩骂,却得给村里人一个交待,他说被鬼上身的人往往都蒙在鼓里,但光天化日,女鬼没处跑,肯定还在四爷爷身子里藏着,不过这么打都不出来,还敢砸城隍爷的墙,看来这女鬼的来历不一般,重症须下猛药。
村里人对何道长迷信到极点,他说啥就是啥,照何道长的吩咐抓来一只野鸡,割喉放血,何道长又亲手画一张黄符,烧成灰烬与鸡血混在一起,用桃木剑尖挑着血碗,对四爷爷身子里的女鬼说,再不老实交待,这一碗鸡血下去,可就魂飞魄散了。
被打的气若游丝,四爷爷依然硬气,惨笑道:“姓何的,你要杀就杀,少他娘废话,喊一嗓子老子就不是你亲爹。”其实他已经喊了好多嗓。
何道长微愠:“这是你自找的。”
说完,就要将鸡血淋下。
就在这时候,我爷爷赶来了,高喊一句:“给老子住手!”便闯进人群中,询问咋回事。
何道长始终盯着四爷爷,而爷爷听乡亲说了原委,脸色复杂,跟四爷爷对视片刻,却一口咬定:“放人,俺家老四生病了,不是中邪,俺带他瞧大夫去。”
村里人没想到爷爷是这么个反应,再次替何道长解释,说我四爷爷干了怎样的邪乎事,可爷爷根本听不进去,伸手要解绳子,村里人七手八脚将他拖回来,不许他影响何道长抓鬼。
何道长也不啰嗦,走上前去,桃木剑挑着血碗推到四爷爷头顶,稍稍倾斜:“真的不说?”
四爷爷惨笑:“说你娘了个腿。”闭目等死。
就好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爷爷凄厉喊道:“别,姓何的俺求你了,别浇。”
何道长充耳不闻,右手一抖,那碗便扣在四爷爷头顶,桃木剑立刻压了上去,何道长满脸肃穆,口中念念有词。
而那混着符灰的黏稠鸡血顺着额头流下,却好像高强度的硫酸,烧的我四爷爷皮开肉绽,满头燎泡,他疯狂又凄厉的惨叫,拼命挣扎,剧烈的疼痛让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挣断身上的麻绳,挥舞双臂要抓何道长。
何道长连退几步,四爷爷没能抓住他,稍稍踉跄,轰然倒地,哆嗦两下就没动静了。
何道长一探鼻息,很是诧异的扭头说道:“死了?!”
我爷爷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村里人纳闷到极点,前面听四爷爷说,何道长要杀他,大家伙根本不信,不管野鸡血能不能抓鬼,肯定不能杀人不是?可四爷爷真的被鸡血烧死了,难道真是何道长杀了他?
再看何道长,也是一头雾水的茫然神色。
老人们出面打圆场,让我爷爷节哀顺变,让何道长不要内疚,一定是女鬼在搞鬼。
爷爷只哭不说话,其他人认可这个说法,安慰爷爷,陪他给四爷爷收尸,筹办丧事。
四爷爷办丧事期间,何道长去祭拜过一次,便领人修补城隍庙,去干活的乡亲还惦记庙墙流血,检查之后都说这事真邪门,那就是一面青石砌的墙,墙缝里连只虫子都没有,咋就能砸出血?可墙上的血迹也提醒大家,确实砸出来了。
有不甘心的再向何道长请教,何道长依然是原先的回答:“就是城隍爷的血,城隍爷为了保佑陈家村,已经附在整座庙上了!”
既然如此,就有人想把血迹抠下来冲水喝,毕竟是神仙血,不说长生不老,怎么也能混个延年益寿吧? 头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