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婧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半天缓不过神来。

　　真的。她惊呆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这个年轻人，堂堂七尺男儿，刚才一分钟就从二十楼跑下来的一个铮铮铁汉，这个时候竟然哭得和一个孩子一样，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鼻涕泡子都出来了。

　　但是许婧没有笑，她真的笑不出来。

　　这是多么深刻的感情，才能让一个人成年男人，做到这种地步？

　　老葛名字是葛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身高一米八三，身~体健硕，长相有点帅气，是那种油腻的帅，一看就是京城那种油嘴滑舌的老炮儿。所以这个时候看上去，样子确实有点滑稽，站着标准的军姿，连眼泪都不敢擦。

　　标准的姿势，再挑剔的军人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班长，我对不起兄弟们，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教导……”

　　老葛哭着，喊着，唾沫横飞。

　　“行了……”

　　肖旭深深吸了口气，几年过去了，这个老葛还是这个样子。还是那样的流里流气，但是他是怎么样一个人，肖旭是最了解的。

　　“班长……”

　　老葛还是停不下来。

　　“行了，擦干净，跟我走。”

　　肖旭冷冷说道。

　　“是！”

　　老葛身~体猛然一挺，这才赶紧从裤兜里拿出一包纸来，眼泪鼻涕一起擦，看得许婧都没忍住嘴角抽搐一下。

　　“班长，您是不是有什么麻烦了？我来之前，发现至少有四堆人在跟踪你！”老葛老老实实跟在肖旭身后，说到这里，突然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班长，只要您一句话，我给您灭了他们！”

　　“先不急……”

　　肖旭听了眼皮微微一挑。

　　四拨人？

　　看来情况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复杂啊。

　　“班长……就是怕您不高兴，我没弄死他们……”老葛傻呵呵一笑。

　　许婧在一旁听得都浑身一颤。

　　妈呀……

　　这都是一群人什么人？动不动就弄死，就杀死？难道杀人不犯法的么？她可是律师啊！

　　“哎呀，这是嫂子吗？我就说班长您这样的人才，必须要有一个母仪天下的嫂子！啧啧啧啧，看这个颜值，看这个身材，看这个气质，嫂子，我班长是怎么泡上您的，不行，您怎么着都得教教我！我要是能娶到您这样的女人，简直就是人生巅峰啊！”

　　四个人还没走出楼，老葛看见许婧，登时眼睛一亮，之后洋洋洒洒来了一大堆带着京腔的恭维。许婧听得是面红耳赤，目瞪口呆，自己都忍不住信了，然后傻傻笑了出来，只能红着脸挽着肖旭的胳膊，一个字都不好意思说出来了。

　　“行了，能不能省省？”

　　肖旭白眼一翻。

　　刚从还哭哭啼啼的，现在马上化身京腔老炮儿，老葛在部队的时候，就是这么一个活宝。现在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性格还真是一点不改。

　　“班长，找个地方，咱们好好喝一顿，这么多年……记得当时在部队，我跟您说过，哪天我们真退伍了。咱哥几个就去喝酒，喝他个昏天暗地！咱哥几个，喝一瓶倒一瓶……”走到广场，老葛就兴奋起来，这个时候他的表演也结束了，直升机已经飞走了。广场的人们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几个人。

　　可是……

　　老葛说着说着，眼睛又都红了，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来到我的地方，就让我来做东好了！”

　　肖旭拍了拍老葛的肩膀，老葛偷偷抹了一下眼泪，重重点着头。

　　随便找了一家私家小厨，四个人就走了进去。肖旭根本不用考虑这里安不安全，因为有老葛在。

　　“班长……”

　　四个人在一个比较别致的包间刚刚坐定，老葛突然就冲着肖旭跪了下去，低着头眼泪飙了出来，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拳头，紧紧咬着自己的牙齿。

　　“肖旭这是……”

　　许婧又被老葛吓了一跳，忍不住朝着肖旭靠近一些过去。

　　肖旭摇了摇头，握着许婧的手，没有说话。

　　“班长……我知道你这么多年，一直在恨我，一直在生我的气！”

　　老葛痛哭流涕。

　　“为什么？”

　　肖旭淡淡一笑。

　　老葛哭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第一，您跟我说过，在部队呆够五年，我再回家，身上的戾气才能消除，我才能成材。可我三年就走了……”

　　肖旭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服务员拿着菜单走进来了，看到这个场面，小姑娘吓得菜单都掉地下了，和尚赶紧走出去帮他们点菜去了。

　　“班长，不是我老葛吃不得苦，也不是我抛弃兄弟们，不想跟你们一起退伍。算了，这事儿我不多解释……”

　　老葛抹了抹眼泪：“错了就是错了，尤其是我在听到兄弟们都阵亡的时候，你知道吗？我当时的恨啊！我恨啊！”老葛抬起头来，眼神之中闪过浓浓的凶光：“班长，我当时回去找你们了，我想给你们报仇！可是，我以为你也……”

　　“只有我跟和尚活着……”

　　肖旭沉声淡淡说了一声。

　　老葛紧紧闭着眼睛，紧紧攥着拳头，眼泪滑落他的脸上，他丝毫不顾形象地怒吼了一声：“班长，我把那群混蛋都杀光了知道吗？都杀光了！”

　　肖旭眼睛微微一眯，冷冷看着老葛。

　　老葛哈哈大笑起来，状若疯狂：“没错，您在部队教我的第二天，我也没做到！您说我出社会之后，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格来，不能为非作歹，不能违法犯罪！我没做到！我做不到啊！班长我做不到！”他说到这里，一口鼻涕吐了出来，眼神凶狠如同恶魔：“我还是被你猜中了……”

　　“我违法乱纪了，我违法犯罪了！”老葛呵呵笑着，和一个疯子一样，声音低沉得可怕。

　　“我把他们都弄死了！班长，一个都没留，一个都没留！”

　　“够了！”

　　肖旭怒吼一声。

　　老葛浑身一颤，依然跪在地上，眼泪依然留着，但这次他倔强的眼神和肖旭对视着。

　　“起来喝酒，喝一瓶，倒一瓶，给地下的兄弟们……”

　　肖旭缓缓闭上眼睛，淡淡说道。

　　“好！”

　　老葛一下跳了起来。

　　很快菜就上来了，肖旭，老葛，和尚，三个人坐在一起，喝了起来。

　　许婧在一旁静静听着，静静看着。

　　突然……

　　她觉得，她从来不曾了解过肖旭这个男人。不，不仅是她，她相信，包括陈彤，包括周小雨，包括肖旭之前喜欢的那个娜娜，那个洛影，或者是不是还有其他许婧不知道的女人。

　　她们都不了解肖旭。

　　这个男人……

　　到底心里藏了多少秘密？死人？杀死？阵亡？这是多么可怕的字眼，却在这三个人嘴里很平淡无奇地说出来。

　　战场，硝烟，烈士……

　　这是多么触目惊心的词语，却在他们喝醉之后，成了家常便饭的谈资。

　　看着三个大男人，一会儿咋咋呼呼喝酒，一会儿抱在一起痛哭，一会儿没心没肺笑了起来，还唱什么“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革命把我们召唤在一起……”“过硬的连队过硬的兵……”这让人听着就感觉很新鲜的歌。

　　但是三个人，唱歌竟然都跑调……

　　然而这并没有影响到几个人的氛围。

　　许婧没有劝酒，也没有劝他们别再喝了。很快三个大男人，竟然把上衣都给脱掉了，光着膀子，在这包间里闹腾。

　　看着看着，许婧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听着听着，许婧的心，就跟着他们疼了起来。

　　“班长……您说得没错，我应该五年再退伍，我没忍住自己的杀心……班长，您说得没错，我不能走歪门邪道，因为走上了这条路，我才看到，老子在这方面，就是特么的天才！军火？你要么？跟我讲啊！要人手么？班长，我有一支雇佣兵队伍啊我……”

　　“小声点！有律师！”

　　“律师是什么？啊律师是什么？四九城里我都敢横着走，律师是什么？哎呀，是嫂子么？失敬失敬……嫂子，我老葛就是一个粗人，您别介意。嗝……那个啥，您要是有看不惯的人，跟弟弟我说一声。什么法律？哈，那是你们文明人玩的！”

　　“喝醉了吧？”

　　肖旭白眼一翻，把就要想过去揽着许婧肩膀的老葛给死死摁在了椅子上。

　　许婧这个时候，已经笑得花枝乱颤。

　　“喝醉了……今天就是来喝醉的啊……班长，您别跟我客气，今天直升机看见没？老子来这里，武警都不用报备，直接让我开进来的！因为什么，他们欠我情的！班长，小小一个滨海市，您一句话，我给您翻了天，咱都不用赔的！”

　　老葛真的喝多了，口不择言起来。

　　“这些我都不需要，只要你在，就够了。”

　　肖旭轻轻一笑，摸着老葛的脑袋。

　　够了。

　　和尚跟老葛，喝得睡过去了。

　　“找个地方让他们休息一下吧。”

　　车上，许婧开着车，看着后面的三个男人，只有肖旭一个清醒着，几次她都想开口询问，但是都没问出来。

　　“有他们俩，天塌下来也不怕……”

　　肖旭呵呵一笑，深深吸了口气，任由老葛这家伙，躺在自己的腿上。

　　“肖旭，其实我是想问……”

　　许婧更好奇的，还是肖旭的以前。

　　“老葛一直是个坏孩子。”肖旭却是故意忽略了许婧的意思，在昏暗的车里，静静听着睡梦中各种京腔蹦出来的老葛的梦话。

　　许婧嗯了一声。

　　虽然说的不是肖旭的事情，但至少能从侧面了解这个男人，不是么？

　　“从他进部队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这小子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真的太皮了，京城那股顽主的劲儿太严重了。后来我才听说，这货从小就是京城大院长大的，从小在京城就翻了天。十八岁的时候家里管不住了，这才送到部队里管教管教。”

　　“啊？”

　　许婧觉得十分有趣，笑了一下：“还真能看得出来，那张嘴哟……”

　　肖旭呵呵一笑：“这家伙来部队之前，都差点就去贩毒了！”

　　“什么？”

　　许婧惊了一下。

　　肖旭笑着摇了摇头：“所以当时我对他很是严厉。这小子刚开始还不服，天天跟我玩倔脾气。刚来的半年时间，我们就杠上了……”

　　“后来呢？”

　　许婧越听越有趣，忍不住问。

　　“后来？”

　　肖旭看着窗外，悠悠说道：“后来这小子，竟然跟我打了一架，他哪里打得过我，但还是我们两人都给关禁闭了。关禁闭的时候，我才把这小子给打服了！”

　　“哈哈哈哈，你真够坏的！”

　　许婧听得哈哈大笑起来。

　　“没办法，老葛就是这种脾气，你不把他打服，他能翻江倒海。”

　　肖旭呵呵一笑，满眼的追忆之色：“老葛是我带过最皮的一个兵，但他真的挺厉害。不管是训练，还是脑子，都很努力。看着他一天天成长，我心里也高兴。但整个连队，除了我，没人能制得住他，天天上房揭瓦，偷枪倒子弹的。所以当时我就觉得，这货在部队里，是个人才，但出了社会，就是一个祸害……”

　　“听出来了……”

　　许婧点了点头。

　　“我就告诉他，等我退伍的时候，他再退伍。”

　　肖旭笑了一下，然后说不下去了。

　　“后，后来呢？”

　　许婧还是忍不住好奇。

　　“让我来说，这件事儿让我来说，我憋不住了！”

　　这个时候，老葛突然蹦了起来。

　　“你丫没睡？”

　　肖旭和许婧，都被吓了一跳。

　　“哈哈，班长，我这个酒量，一个小小和尚能比么？嘿，我想听床来着，不不，说错了，我想偷听来着，哎呀嫂子开车稳着点，我不是这个意思！” 女总裁的无敌兵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