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是赶走了,不过,那虫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我用毛巾擦汗,奇怪!又没大量运动,怎么流这么多汗呢?我转头去看师父,师父一点汗都没有出,再看看我自己,背部的衣服都汗湿了。
外婆笑眯眯地说:“没事,眼前的事先处理好再说,那虫子要是再回来,我们再想办法来收拾它。”
我说:“外婆,那虫子是颜伯的爸爸耶。”
“真的?”
“嗯。”
“这就难怪了。”外婆走到香案上,把之前写的那道阴文书给烧了,“老颜啊,是个军人,一辈子杀了不少人,好人也有,坏人也有,他一辈子不信鬼神,那时候啊都讲风村那片坟地里闹鬼……”怕我不理解,外婆解释说,“就是那个水沟子以外的地方,那里邪门得很,那老颜不信邪啊,就说自己死了这后就埋在那里,由他看守着那条水沟子,让那邪门的东西再也邪门不起来。”
原来外婆说的老颜,不是颜伯,是颜伯的爸爸。
也对,以外婆的年龄来讲,叫颜伯应该是小颜,叫颜伯的爸爸叫老颜,是正确的称谓。
外婆继续说:“当时老颜有九个儿子,你颜伯排最末,自从老颜说了那话之后,没过多久,大儿子就死了,再过几个月,二儿子就死了,直到死到第八个儿子的时候,老颜再也坐不住了,他自个儿搬到了水沟子那边,还把八个儿子的坟用石头码起来,做成石头冢,他说他要守护风村。”
我搬了把椅子,让外婆坐下来,师父给外婆倒了杯水,外婆看着师父,眼睛里全是赞赏。我踮起脚,偷偷亲了师父一口。
外婆低头喝水没看见。
喝完了水,外婆继续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换成是别人早就请先生去看了,可是老颜偏偏不信,搬到了水沟子那边住了之后,还给自己砌了个石头坟,整天坐在坟头上抽烟,也不说话,光笑,吓坏了不少人呐……”
我问:“后来呢?”因为我在花树那边感应到,颜伯去看望过他的爸爸啊,只不过没次都没有跨过那条水沟子。
外婆说:“你颜伯也是个倔脾气,他不让老颜搬到水沟子那边去,老颜偏要搬,结果父子两个闹了矛盾,你颜伯死也不过水沟子,老颜死也不到水沟子这边来,就这么一直僵持着。——哎,也不知道是跟死人僵持,还是活人对着干,不过啊,这么一闹,你颜伯却是没死,一直活得好好的。到了第三年夏天,你颜伯再去给老颜送饭的时候啊,发现老颜靠在自己立的石碑上,已经死了几个小时了。”
我忍不住发问:“那颜伯把颜爷爷埋了么?”
“哪能啊!他们之前就有约定,死不让埋,你颜伯也不过水沟子,就这么个样子过了三天,村里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请了个风水先生来,把老颜给葬了。”老婆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就葬在老颜自己做的坟墓里头。”
我问外婆:“我不明白颜伯为什么要这样啊?”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后来有一回我走阴,见了老颜一面,老颜说,这是他安排的戏码,说是演给别人看的。我问他啊,到底是演给活人看,还是死人看?老颜没说话,走了……”
“啊?都是颜爷爷一手安排的呀?”
这颜爷爷在世的时候,口口声声说不信鬼神之说,可是到头来,说不信的都是说给别人听的,自己还是信的。
我问外婆:“颜爷爷是好人么?”
“老颜这人谈不上好,可是也说不坏,就是那么一个人!——这人呐,无论年轻时做过多少荒唐错事,到了晚年,都会想尽自己的力量,多做点善事,为后人积福。这或许就是一种源于死亡的透悟。日子稳定,离死不远,总想着在自己死之前,为生活过的这片方圆之地,做些什么事,以至于走时,不那么悲凉寂寞。”
“外婆,听你这话的意思,颜爷爷不全是为了颜伯,还为了整个风村?”
外婆一愣,好像觉得自己说漏嘴了一样,看了看师父,把我赶出香房:“小佛,你先跟夜行去晒晒太阳,今天天气很好,外婆这边还有两道文书要写,忙完再跟你细说。”
我被外婆赶了出来,明月当空,哪里有太阳啊。
这大晚上的,睡也睡不着,我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于是我问师父:“师父,那颜爷爷,你认识么?”
师父刮了下我的鼻子:“那晚领头的鬼火就是他。”
“啊?”原来我们已经打过照面了。
那天那个领头的鬼火,可被师父吓得不轻啊……
颜爷爷说要守护风村,到底是谁要打风村的主意啊?我之前就猜测那童魈都是师父布的一个局,那么打风村主意的,会不会正是师父啊?从外婆欲言又止的模样来看,十有八九就是我猜测的这样。
不过吧,我也不怪师父。
无论师父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的师父已经开始一步一步亲手拆掉自己的计划了。师父是善良的。
正说着话,颜伯来了,他跟我们说,风村现在闹鬼,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基本上家家户户都听见了,一到半夜,就听到有人在哭,男的女的那种哭声,渗人得很,他还问我是不是那只童魈回来了。
我问他哭声一般是从哪里传来的呢?他说是风村的那片祖坟里。
我回头愣愣地看着师父,这下好了,师父把人家领头的颜爷爷给吓着了,现在整片祖坟的鬼都哭给你看了,看你怎么着吧。
师父淡淡地对颜伯说:“你等一下。”然后走进香房,过了一会儿出来,手里拿着两道红色的红布符,他把红布符递给颜伯,“一道给颜婶随身配戴,直到孩子出世,另一道埋到水沟那边,若再有哭声,再来告知于我。”
颜伯一愣一愣的,我估计他是被师父这种类似于古人的说话方式给惊着了,忙跟他解释了一下,他这才谢过,然后留下一箱酸奶和一箱苹果,回了风村。
才过一会儿,颜伯又来了,他问,“白老板,你刚才是不是说,让我家那婆娘随身戴着这符,直到孩子出世?”师父点头,他又说,“你的意思是,我有孩子了?”师父没说话,颜伯高兴坏了,“哎呀!太好了!爹呀!您老活着的时候守了一辈子,死了也守着,这下总算可以安心了……哈哈哈哈……我颜家有后了,哈哈哈哈……”说完,不管我们同不同意,留下了五百块钱,然后一脸喜意地走了。
外婆看阴病从来不收钱,颜伯这钱,等过几天换成礼物,给颜婶送去吧。
老年得子,一定把这老两口给乐坏了,哈哈。
这一夜,一个梦都没有做。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艳阳高照。
吃完了早饭,我搬了两把椅子到大门口,我坐下来,再拍拍旁边空着的那张,让师父也坐了下来。
“师父,这种日子过得舒服啊。”
“嗯。”
“师父,我们能就这样一直过下去么?”
“嗯。”
“师父,白荀和修灵去哪里了?感觉很久都没看见他们了,该不会又去捉鬼玩了吧?”
“嗯。”
“那丫的修灵把我儿子都带坏了,看他回来我不收拾他!”
“嗯。”
“师父!你多说两个字会死啊!”
“……”
这一回,师父一个字都没有回应我,我转头去看,师父已经睡着了。——这段时间师父猛得很,昨晚也不例外,看这样子累坏他了,坐着也能睡觉。
我站起身想去给师父拿件外套披上,一回头,看到老爸站在大门口,忧心忡忡的样子,我问爸爸怎么了,爸爸笑了笑说没事,然后把师父背到了床上,跟我说床上睡得舒服些。
昨天一大清早,我就看见爸爸从外面回来,那么大清早他干嘛去了呢?
现在又看师父看我时那种忧伤的眼神,我知道,他一定是有事瞒着我,可是……我问,他也不说,我只能暗中去查了。
我悄悄给师父把了脉,一切正常,又顺便摸了摸爸爸的脉搏,也是一切正常,并没有生什么病。
难道是我多想了?
我走到大门口,爸爸妈妈说要出去一趟,不用等他们回来午饭了,我问是不是去镇上?他们支支吾吾说是,我问要不要给他们留晚饭呢?他们说看情况吧。我还想再问,外婆出来了,外婆说那阴文书上面有几个生辰八字让我填一下,于是把我拉进了香房。
我问外婆,爸妈是不是有什么事?是不是生病了?
外婆说没有的事,让我别乱想,再说了,现在有师父在呢,天大的事都不是事啊。
我一想,也对,师父在呢。
我帮外婆把那几个生辰八字填好之后,走到外面,见到邻居站成一堆在吹牛,这种情景从小见到大,亲切得很,以前我小,觉得没什么八卦好聊的,现在看到一群熟悉的人,我也不自觉走了过去。走近了,听到他们在说自己家的小孩子,东家说自家小孩会写几百个汉字,西家说自家小孩会炒西红柿炒鸡蛋了,我也忍不住去吹了吹白荀。
“我家小荀从小就特别懂事,会照人体贴人,一岁就自己喝奶,两岁会哄我开心,三岁就能自己擦屁股了。”
没想到这么跟邻居吹牛,还真挺惬意的哈。
正吹得起劲呢,白荀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了,一下背到我背上,“妈妈,你真是越来越懒了,总有一天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就这么短短一句话,把我吹了半天的牛全从天上给打下来了! 美人尸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