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红着眼站在我家大门口,见我来了,默默无声地看着我,一言不发。我脑海中立刻产生了一幅画面:妞妞放了学,高高兴兴回家,准备与我聊学校里发生的新鲜事,没想到一到家,就看到爸爸躺在客厅里,死了。
我走到妞妞身边,搂了搂她,轻轻道:“妞妞。”
修灵和尚也学我的样子,抱了抱妞妞。要是换作平常,有男的敢这么抱妞妞,妞妞一定拿刀追他一里地。可是现在,妞妞双目无神,就那么直勾勾地站着,无论我们怎么调戏她,或是跟她说话,她都不理我们。
外婆上前检查了一下妞妞的眼睛,再看了看她的手,说妞妞受刺激过度,把魂给伤着了,要用符水养三天。
这个符水是由外婆写的招魂符,符文上用黑笔填上妞妞的生辰八字,以及一句话:求神招魄保平安。之后,再把符烧掉,将灰烬放进一碗清水中,给妞妞喝下去。喝完之后,到亥时的时候,由一个人从屋外走进,边走边喊妞妞的全名说“刘妞妞回来睡觉”,如果妞妞自己能回答,就自己答“我回来了”,如果妞妞不能答话,就由另一个人代劳。
如此这般三天,妞妞就可以恢复神智了。
如果没有按照这个做法,那么妞妞丢魂的事就可大可小了。魂魄走得近,或许可以自行回来,魂魄走得远,妞妞就有可能精神不正常。
在我们洪湖市,有个很出名的地方,叫石码头。平常好友之前互相开玩笑,都会说,你是石码头出来的么?或者说,石码头的门开了,你从里面跑出来啦?——我要说的是,石码头是一个精神病院,专门招收脑子有问题的人。
妞妞因为受了巨大的刺激,而魂受伤,变得呆呆傻傻,跟脑子不正常的人非常相似,如果没有外婆在,她很有可能会被辨定成精神病,而被关押起来。
我曾一度在想,石码头精神病院,包括全国其他精神病院,里面的人,真的全部都是脑子有问题的么?会不会也有魂受了伤,而变得异于常人的人呢?如果有,能不能以符水或别的方法将魂养全,从而治好他们呢?那些信奉科学的医生们,会同意我们这样做么?
想归想,眼前要做的,就是先处理妞妞的事。
修灵和尚主动请缨去照看妞妞爸,我则和外婆把妞妞拉进了我的房里,外婆准备好符文水后,给妞妞喝了,之后我给妞妞准备了洗澡水,让她进去泡一泡,放松一下。身、心、灵结合,人才能健康与幸福。——我们就把妞妞放进了水里,妞妞嗯了一声,声音很小,却也是有所反应了,不再跟个木头人似的。
符水每三个小时要喝一次,外婆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于是我让她先去睡,我来守着妞妞。
妞妞泡在木桶里,眼睛睁得大大的,过几秒眨一下。
我看着看着,不禁哭了起来。
妈妈被爸爸奸捉在床而活活打死,三天后爸爸又掉进塘里淹死了,几天之内父母双亡,妞妞到底能不能撑过这一关,真的很难说。如果换作是外婆离世,我大半条命都没了,说不定会有轻生的念头。
妞妞,你清醒了之后可怎么办呀?
“爸爸妈妈,我冷……”
妞妞低声呢喃。我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握住了妞妞的手。
“妞妞,别怕,我在呢!”
妞妞一直泡在水里面,只要一出来,就喊冷,无论加多少衣服都不够,我只好时不时加点热水进去,让她泡得舒服些。
天蒙蒙亮,外婆推门进来。
“小佛,妞妞怎么样了?”
我打了个哈欠:“好些了,半夜还同我说了几句话。”
“你去休息一下,我来看着她。”
“嗯,好。”
把妞妞交给外婆,我走到洗手间用冷水冲了冲脸,清醒了些后,一路小跑到学校,给妞妞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学校里的老师都是附近的人,知道妞妞家出了事,轻易就批了假。我回来后,径直去了妞妞家里。妞妞爸直挺挺躺在地上,身上盖着黑布,修灵和尚盘腿坐在一边,双眼轻闭。
我没有打扰,轻手轻脚退了出来,到朱老师家去,向他讨教了一些葬礼的习俗与禁忌。
妞妞这个样子肯定不能操持她爸的葬礼了,她爸也总不能就这样躺尸在家里啊。说也气人,以刘大婶为首的那帮子人,一个个都不愿帮忙将妞妞爸好好安葬,说把妞妞爸的尸体抬回家就已经够意思了,还要下葬?再求,就连我也不待见了,跟我们身上染有瘟疫似的,避而远之。
跟朱老师问了些殡葬的学问,我忙活了一上午,找到了四个帮忙的人。
三个六十五岁,一个十七岁。
六十五岁的老人认为黄土已经埋到了脖子,也不再忌讳什么了,就算跟传言说得妞妞家中了诅咒,他们也不在乎了。而另外一个十七岁的,是刘婶的儿子刘东晖,他则是因为到了青春期,思想比较敏感,家里人不让他干的事,他偏要去干。
大家分工合作,联系好了火葬厂与墓地。
那火葬厂一听又是妞妞家,念了好一阵子阿弥陀佛。
与魂鬼打交道的人,最是讲究这个,他们是这样,我和外婆也是这样,能不招惹的鬼事,就尽量不要去招惹。这事要不是发生在妞妞身上,我也是不会去管的,我就妞妞这么一个朋友。
灵堂根本就不需要布置,全部用妞妞妈妈的,我们几人抬了棺材回来,修灵和尚念经超度。
如此又过了一夜,妞妞爸被送去了火葬厂,之后就直接安放在了灵塔里。火葬厂和灵塔都建在新堤,也省了不少事情。
我因为体质的关系,外婆没让我去参加妞妞爸的入塔仪式。
这个入塔仪式就是葬礼禁忌。
禁忌分为两种,一种是人的禁忌:久病、体虚、灵异体质的人,不能参加葬礼;新婚没有到一百天的新人,未满三岁的小孩子,不能参加葬礼;坐月的产妇以及马上要升学考试、升官的人,都不能参加葬礼。一种是物体的禁忌:如果在葬礼上弄坏了祭品,应该恢复原样,并道歉,否则会冲煞,带来霉运;告别遗体时,不能看尸体的眼睛;葬礼上带的孝布不能弄破或弄丢,并且这个孝布的戴法也是很有讲究的,千万不能戴错,要安长幼辈分来选择孝布的颜色。
修灵和尚送妞妞爸火化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估摸是回七宝寺去了。
我又照顾了妞妞一天,妞妞彻底清醒了,问她什么问题也能准确地答上来,眼神也不再是呆呆傻傻。我既希望她能恢复正常,又怕她接受不了双亲的离世,而再出什么事。
妞妞醒的时候,是半夜,她抓着我的手,非要从木桶里爬出来,我没有办法,只好由着她。她一件衣服也没有穿,就这样光溜溜地走回了自己家。
好在是夜里,没什么人。
她不让我跟着,说想一个人静一静,我拿了件自己的外套放在她家门口,就转身回家了。实在很困,好像几个月没睡觉了一样,倒头就睡着了。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我起床梳洗,外婆已经把午餐做好了,没见妞妞过来,想来还在睡觉,我也就没去打搅她,吃了午餐去朱先生那里上课。上完课是下午五点半,于是去找妞妞,敲了半天门,没见人答应。
外婆过来跟我讲,妞妞昨天中午收拾了被子行李搬到学校宿舍住去了,她还托外婆带我话,叫我不要担心,说她已经没事了。我放心不下,给妞妞打了电话,听到电话里她声音跟从前没什么两样,稍微宽了心。
礼拜五,妞妞从学校回来了,蹦蹦跳跳,还带了许多小零食给我。跟我说话的时候,语调欢快,想来是没什么事了。
妞妞性格大大咧咧,什么事比我要看得开。
我还处于她父母去世的悲痛中,她就已经走了出来,还反过来安慰我。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白老板一点音讯也没有。我礼拜一到礼拜五去朱老师家里学习功课,礼拜五晚上等妞妞回家,跟妞妞躺在同一张床上,一起上网,逛贴吧。
我们发现了一个有趣的贴吧,鬼故事,里面有一个贴子,叫:“一个叫石三生的诡秘男子缠上了我,他夜夜……”妞妞最先搜到这个贴子,她还以为是谁在鬼故事吧里求救便秘的问题呢,于是好奇点进去看了,一看才知道是一个接近生活的灵异小说。
我笑得肚子都疼了。
明明是诡秘嘛,她给看成了便秘。——出于好笑,多看了几眼这个帖子,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从此天天晚上追看。看到最后,被这个故事吓得不轻,也感动了好久,于是我思索着,也写写自己的故事。
我学着用word,学会用五笔,敲击键盘,一字一句记录我和白老板的初遇,以及我们经历过的诡异事件。
纸胎鬼、尸油、棺材、桃木钉、冷火、姑获鸟、水猴子……
不知不觉,写了几万字,于是又学着发表到了网上,希望白老板能够看到,能够记起在湖北某一个小村落里,有一个叫白姻禾的姑娘在等着他。
妞妞笑我自作多情,我凑了她一顿。
三个月过去了,四个月过去了,五个月过去了……春去秋来冬又至,一年复一年,整整过去了三年又三月,白老板仍然没有来。我天天上网,去贴吧、去豆瓣、去天涯莲蓬鬼话,去看我发的贴子,有人点赞,有人聊天交友,有人向往我的生活,有人质疑我的经历,就是没有白老板的踪迹。
当初明明是他同我提出,要常联系的,现在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美人尸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