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真亦假的关心
我在去顾倾砚家的路上,买了最新鲜的菜蔬,又买了准备熬粥的杂粮。他的厨房,不过是个摆设,我甚至怀疑,除了那一次熬了红糖水,他可还做过它用。
在寸土寸金的深圳,他其实没必要做个厨房。
不过,也无所谓,他有的是钱。
或者,用一句时髦的话讲,他已经穷得只剩钱了。
所以,他不在乎做这样一个摆设。
当然,我不要奢望,能从他的厨房里搜出什么能下锅的东西。
然而却出乎我的意料。
当我到他家的时候,他的厨房,简直堪比杂货铺。牛肉猪肉鱼,萝卜茄子瓜,还有红豆黑豆小米大米,该有的有,不该有的也有,整整齐齐的摆满整个流理台。
“你打算开店啊?”我笑着问他,很活泼的口气,似要缓解我们长时间不见的那种尴尬生涩。
“我不知道你会做什么,所以打电话让店员把厨房常用的菜蔬都送了过来。”他不以为意的说。
他好像真的不舒服,气色不是太好,过于苍白,说话的声气也有点弱,竟让人觉得莫名怜惜。
“我倒是什么都会做。”我敛起心里那丝怜惜的情绪,问,“你想吃什么?”
“我没胃口。”他微微一笑,“你做自己爱吃的就好。”
“那我熬点粥,炒个青菜,你多少吃点。”我不知不觉放柔了声音,好脾气的建议。
“好。”他倒没什么意见。
“其他的东西,我放到冰箱里,还是……”我没有说下去。放到冰箱里,难道还奢望有朝一日,他自己煮来吃?
还是扔掉吧。
果然。
顾倾砚想法和我一样的。
“你用不到的,等下扔了就是。”他说。
“嗯。”我点头,不知为什么,只觉心里很酸。这个房子,是个昂贵的牢笼,有着最好的装修,最怪的色彩,也有着,最冷的温度。
这个顾倾砚。
我想起那回,他生日的时候,他在我颈窝处流的泪;还有那回,那个患脑瘤的小男孩死在他的刀下时,他说: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妈妈的爱。
他其实是个可怜人。
哪怕他在我面前,再专横跋扈,形同恶魔,可这也无法掩盖,他其实是个可怜人。
一个生病了,身边都没有一个人陪伴的可怜人。
我开始洗米、洗菜。
顾倾砚在厨房门口默默站着。
我没回头。
我不知道我该和他说些什么。
也许,这时候,沉默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我的沉默,是我此时的真心——我在心痛,即便我不愿意承认,我也有了轻微的心痛。
女人,都有一颗母亲的心。
病了的顾倾砚,卸去那坚硬铠甲的顾倾砚,无助得像个孩子。他那黑黝黝的眼珠,苍白的容颜,太容易触动人心的柔软。
这让我几乎不敢面对。
所以,我保持沉默。
顾倾砚在门口站了很久,终还是离开。
在他离开的刹那,我隐约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一直在厨房呆着。直到粥熬好了,菜炒好了,所有的一切,都端上餐桌,我才走到客厅去。
然而顾倾砚却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他窝在沙发的一角,脸还是苍白着,唇几乎没有血色,但睡颜,看起来却十分宁静。他的嘴角,甚至含着一丝笑。我记起他若笑意加深的时候,脸颊上是有个浅浅的酒窝的。一个强悍而变态的男人,却有一个可爱的酒窝,这简直让人接受无能。
我站在他的身边,细细打量着他。
他眉毛很黑,却并不粗,细细长长的一条,睫毛很长,很密,闭上眼睛的时候,几乎只能看到密密长长的一排睫毛,他的鼻子很挺,鼻头圆而秀气,他的嘴并不宽,甚至算得上小巧。这样一个男人,给人第一眼的印象,是斯文的,雅致的,甚至,是柔弱的,有点女性化的。
可他却是个恶魔,强大到无所不能的恶魔。
有天生的恶魔吗?
还是,因为得不到爱,他只能让自己强大,只能让自己成为恶魔。起码,这样,他就能一个人,去对抗世间所有的风雨。
只有他能伤害别人,别人伤害不了他。
是这样吗?
我微微弯了腰,拿过他的一件外套,盖在他的胸口上。
让他再睡一会儿吧。
难得睡颜这么宁静,这么人畜无害。
我这样想着,这一刻,我宁愿把他当作一个彷徨无依的孩子。
“mama……”我看到他的唇动了动,发出一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是妈妈吧?
忽然有种要流泪的感觉。
顾倾砚这一觉睡得又久又沉,待他醒来时,已经只剩黄昏的最后一丝光亮。
他睁了眼,看到坐在窗户下边的我,试探性的叫了一声:“缦殊?”
“你醒了。”我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我讨好他也好,说我怜惜他也好,我只愿我们当下的相处,能够平和一些。
“呃,你怎么来了?”他似乎睡糊涂了。
“我熬好粥了。”我说。
他鼻子动了动,应该闻到了粥的清香,遂带着抹嘲弄的笑,说:“我以为我在做梦。”
“你有点食欲了么?”
他站起来,说:“没食欲也得吃点,我这一辈子,还从没有人为我做过吃的呢。”
我不禁莞尔。
他说话的口吻虽还别扭得很,但是,那眉眼间的神色,却是柔和的。
我曾以为我是他的一条小狗。可弄不好,他也是个坏脾气的小孩呢?
“我给你盛去。”我说着已向厨房走去。
他跟了过来。
“你熬的什么粥,这么香。”他再次用力吸吸鼻子。
“瘦肉粥,养胃,也有营养。你胃不是不舒服么?”
“哦。”
“我刚才炒的菜凉了,我另外给你炒个。”
“不用,我喝粥就好。”
“那,我往粥里加点菜丝。”
“好。”他倒好说话得很。
我于是把准备炒的菜切碎了一部分,倒到粥里,搅了几下,便盛了一碗递给他。
“这就好了?”他貌似不信。
“当然,粥一直熬着,青菜一下去就熟了。”我说。
他笑笑,竟有点不好意思的模样。
“有点烫,你小心点。”我叮嘱他。
“嗯。”他点头,“你不吃?”
“谁说我不吃,我也饿了。”我俏皮的笑着。
他便也笑了。
两人坐下来吃粥。
他却不是自己所说的胃口不好,竟一连吃了三碗,因为粥太烫的缘故,他喝得又急,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带着蒸蒸的热气。
“喝了粥,再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我说。听他说话,隐隐带着点鼻音,看来不止是胃痛,八成还感冒了。
他又点了点头,那听话的样子,竟像个孩子。
病了的顾倾砚,原来是这么好相处的。
我心里有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顾倾砚洗了澡出来,我便也去洗。等洗好了,我正在洗手间吹头发,他却喊我:“缦殊,出来吹。”
我从善如流的走出来。
“我来帮你。”他很自然的拿过我手里的吹风。
我脸上有愕然一闪而过。
“投桃报李。”他说。
我没出声,坐在他旁边,由他笨手笨脚的帮我吹头发。原来聪明的人并不是无所不能的,有的事,明明十分简单,却怎么也做不好。
我的头皮时不时被他弄得发痛。
“轻点。”在他又一次弄痛我的头皮时,我微微皱了皱眉,故意带点抱怨的口气。
他难为情的笑了,说:“看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你的头发这么长,我要一边举吹风,一边梳发,有点协调不过来。”
“你给病人做手术的时候,可比这复杂多了,也不见你协调不过来。”
“那个时候,手术刀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运用起来自如得很。”
“你那是卖油翁,熟能生巧。”
“梳头发也可以熟能生巧。”
我抿唇笑,打趣道:“难道你还打算成为一个梳头翁啊?”
“没什么不好。”他状似不经意的回答。
我心里咯噔一下,额,调情是不是过了一点?不过,过一点就过一点,此刻,如此温情,我并不想用所谓的理智去破坏它。
吹风机嗡嗡的响着。
让人安心的声音。
头发吹好了,我收吹风机的时候,看到顾倾砚低头,把我掉在地毯的头发一根一根捡起来,有十来根吧,极细极细的一缕,他把它们缠在手指上,黑黑的一条线。
“给我,我去扔了。”我朝他伸手。
“我去。”他说,说完起身,向客厅走去。
其实房间就有垃圾筒。
顾倾砚过了好一会才回来。回来时手里拿了一板药片。
“胃还痛?”我问。
“不痛了,不过药还是要吃。”
“怎么回事?”
“前几天喝酒,喝多了,有点胃出血。”
“怎么……”我眉心动了动,终还是表达了自己的关心,“身体是自己的,还是要爱惜点。”
“死不了。”他漠然的说,仿佛说的不是他自己。
“亏你还是医生,难道死不了就能随便糟蹋么?”我认真的埋怨着,好像自己是他的正牌女友。
“你关心我?”他偏着头,颇有兴致的问。
“你说呢?”我没去看他的眼睛,是因为心虚吗?
“你这样子,差点让我以为,你的关心是真的。”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缦殊,有时候,戏演得过火了点,哪怕一点点,也能让人看出不自然。” 深圳爱情故事4暮色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