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雅途中转身背对恭司。应该不是不想被阅读表情,只是很自然地这么做吧?她好像连手指挟着的香烟都忘记了,全神贯注地听电话,地板上掉落了不少烟灰。
只是大约一分钟的简短通话。
“亚妮妲还好吗?”
阿雅捻熄香烟:“声音很忧郁,好像在害怕着什么,说是想和我见面谈谈。”
“害怕?怕什么呢?”
“她没提,可能是打算见面才说吧?我认为那或许是因为精神状态不稳定才产生的莫名不安,但是……也有可能不是感受到自己会遇险,而是觉得接下来还会发生更可怕的不祥事情。”
真的是很令人厌恶的消息,恭司因途中双脚完全未着地而抵达这里的幸运感霎时消逝无踪。
“比水岛被杀害还更糟吗?”
“她是没那么说,但是可能差不了多少吧?”
“在自己周遭发生?”
“她说是在与水岛有关连的人们之间。所以,盆栽俱乐部的人应该也包括在内。”
也就是说,恭司也包括在内。
“她说明天会假装出门上学,中午以前过来我这里。还问我那时遥介在不在家。好像是很秘密的事情。”
恭司很在意:“她究竟是在害怕什么呢?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在事后告诉我。”
“亚妮妲如果同意,我会告诉你。啊,水烧开了。”
咖啡虽然好喝,但话题却很无趣。恭司心想,为什么呢?他忽然想起阿雅尚未回答自己之前的问题。
“那么,你有什么事要对我说?”
她轻轻放下杯子,用右手按住纤瘦的脖子。
西行列车的声音划破静寂。
“不是想说什么,只是觉得今夜独自一人很不安,更因为哥哥为了做那种无用之物一直待在工作室里而感到郁闷,所以想找个人陪。”
“谁都可以吗?”
“应该不可能吧?”
恭司很后悔,如果这句话听起来像是闹别扭,那可就彻底失败了。
几个男女发出吵杂的脚步声爬上楼梯,对话因此暂时中断。可能是喝醉了吧?声音不自然地异常大声,其中还混杂着傻笑。响亮的声音与脚步声经过房门前,听到了隔着两扇门的房门开关的声响,本以为可以恢复安静,却仍听到轻微的哄笑。
很迅速地,隔壁房门用力打开,阴沉的诗人大声吼叫。声音好像正在进行喜剧广播。
阿雅从橱柜抽屉拿出了某个东西。是仿佛音乐盒的小盒子。打开,里面放着几支大麻烟。
“一起抽吧!”
很出乎意料的邀请。不,与其说是邀请,她的眼眸里却溢满哀求。
恭司当然不会愚蠢到去问为什么。他默默站起来,用打火机点着烛台上的五根蜡烛。
阿雅走向房间另一端,关上灯。
恭司发觉,回过头,两人的视线在昏暗的饭厅中央相接。他将烛台端至桌上,阿雅借烛火点着大麻烟,深吸一口后递出。嘴唇含住的部分沾上淡淡的唇膏印。
“你也在害怕着什么吧?你和亚妮妲都发觉了某种只有我迟钝得感受不到的不祥预感。”
“是的,我很害怕,就像是正在等待被宣告得了不治之症般,残忍又厌恶的预感。”
她点着大麻烟的手指正在颤抖。
“那应该不是从遥介那儿学来的预知吧?”
“我问过哥哥『你无法预知水岛会发生那种事吗』、『你看不到吗』,他若无其事地回答『看不到』,接着说『就算看得到,或许也无法阻止』。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外面传来猛禽啼叫似的声音。隔壁房门再度推开,诗人的咒骂声传来。喜剧持续上演。
“啊,是很可笑。”
听到这句话的阿雅,嘴唇有如贝壳般紧抿着,好像悲伤、愤怒,而且深深地后悔着某件事。
还没吸完六支大麻烟之前,诗人的房门开阖了三次,之后,即使喧闹声仍持续着,他也不再有反应,可能是死心了吧!
“小说的后续完成了吗?”阿雅以变得慵懒的声音,在恭司耳畔问。
本来面对面坐着的两人,不知何时已并肩贴坐。
“你最好不要看,因为写得太烂了。”
就算写得不错,他也不会让她看杀人分尸事件之类的故事!虽说最初动笔时不知道水岛会有那样悲惨的遭遇,一想到自己正赶着完成作品之时,水岛的身体或许正在被锯子肢解,内心产生的不快便令人无法忍受。
“心情,好吗?”
这是在问麻药是否已经产生效用吧?
“不错,头昏昏的,不过还没能飞翔。”
阿雅的头没有变成鱼或鸡,半空中也没浮现天使与奇怪的数字。远远看来,她恍如地平线上升起的汽船浓烟。双手变得像汽球般轻,视线一隅一瞬消失的幻影再次浮现、掠过。不过,痲痹的四肢非常舒服……啊,他记得有谁曾唱过类似这样的一首歌。
“我希望我们深深相爱。”阿雅崩溃似地倒下上半身,仰头,湿润的眼眸难受似地凝视他。“我强烈希望我们深深相爱。”
恭司的右胳膊被她拉住,带往卧房。两人互相褪掉对方身上的衣服,倒在床上。被压在底下的阿雅好似已有觉悟被杀一般,眼神凄绝。两人像彼此厮杀似地纠缠在一起,汗水渗入眼睛、流经背部、滴在她的胸口。恭司陷入仿佛正在游泳般的错觉,以麻药之翼拍打水面,想着:很快就会溺毙了。
似涌起的浪涛崩落的结束瞬间,他强烈感受到自己乃是凝缩的生命之块,与她一起发出初生婴儿似的哭声。
烧灼身体中心的火焰消失之后,两人有如被打捞至沙滩上的溺毙尸体。
被汗水湿透的头发贴住额头与脸颊,很痒,但恭司却懒得拂开。看一眼墙边的阿雅。她将半边脸庞埋在枕头里,几丝长发黏在肩头。
虽然不知道阿雅正在想些什么,但是,当她在床单上滑行的右手被恭司捉住后,随即反握住恭司的手指。他可以察觉,激情过后而冰冷的对方手指似在表示:不要说话。
远处传来醉汉的声音。
西行的夜行列车的声音。
恭司陷入连梦都没有的沉睡中,直到天空被旭日染红为止,一次也没有醒来过。
※
不久……
眼睑感觉到朦胧的晨光,他微微睁眼。面北的窗户斜射而入的朝阳静静照射在墙壁与地板上。
不是见惯的景象。
一瞬间的困惑之后,他想起自己是在阿雅的房里过夜。转过身,旁边是她裸露的白皙肩膀、脸孔面向墙壁的睡姿。还有轻微的鼾声。
他像是聆听甜美的音乐般,静静听着。
久久之后,恭司忽然想朝拜晨光,悄悄下床,赤足走向窗边。
阿雅仍安详地发出鼾声。
他静静推开窗户。东方的天空上,太阳很低,整个市区还被静寂所支配,路上不见什么行人。清新的空气让他心情愉快,他用力深呼吸。
反刍昨夜发生的事情之时,他忽然想起多次对喝醉而喧闹不止的隔壁房怒吼的诗人。恭司虽然不记得喧闹持续至何时,却想着,那样神经质的男人终于也睡着了吗?他转头望向西侧的诗人房间……
为了吊运家具而从屋檐下突出、装上滑轮的吊杆沐浴在朝阳之中。
吊杆的前端,上吊的诗人身体正在摇晃。
诗人飞走了。
在朝阳照射下,不知飞向何处。
恭司小心翼翼地在不吵醒阿雅的情况下打电话报警,但是,当他努力镇压下心情的起伏、对着话筒说明之时,外面传来女人尖锐的叫声。可能是被路过行人发现了吧?
讲完电话回到房内时,阿雅揉着朦胧睡眼问:“刚刚那是什么?”
听完恭司的说明,她只是喃喃念着:“又必须见警察了。”
由于缢死尸体只能认为是自杀,再加上好几位公寓住户的证词均指出,生前带有神经衰弱迹象的诗人常说“如果被吵,就会想死掉”,所以恭司与阿雅被认为只是单纯的第一发现者。当然,导致诗人死亡、反复喧闹至深夜的邻居们一定会被严厉地讯问吧!
两人接受完讯问已将近九点。看样子在出门上班之前应该还能冲个澡。
“我要回去了。”他伸手拿起背包。
阿雅重新绑好头发,走向厨房:“吃点东西再走吧?”
“我不饿,而且,亚妮妲也快到了吧?”
“现在还没到呀!再说,就算是秘密商谈,跟你碰个面应该也没关系才是。”
“也许她会不高兴。”
“你是不想被亚妮妲见到在这里吃早餐?”
被阿雅挽留,恭司也有点难舍,他将背包放在椅子上:“好吧!我只喝杯咖啡。”
阿雅从餐具橱内拿出新的杯子。烛台仍在饭厅餐桌上,上面的五根蜡烛已完全熔成烛泪,试着一摸,燃烧后的残渣已冰冷硬实,是很无奈的感触。
在开水煮沸前,与昨夜一样,电话铃声响起。本以为是亚妮妲,但却不是。阿雅迅速将嘴唇避开话筒说:“警察。”
若是调查自杀诗人的事件,隔着两扇门的房里还有刑警,所以应该是为了水岛的事件吧!说不定调查上已有什么进展了。 我是大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