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彷彿带着强力的黏性，紧缠住身躯，并且缓缓逝去。三楼的护理站内，待在室内的每一个人都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们究竟在这个地方度过了多少时间？阿悟侧眼望向墙上的时钟。现在时间刚过凌晨两点半。他们大约是两点左右发现阿佐的遗体，而现在距离当时才经过不到三十分钟。
警方虽然动用人海战术彻夜搜索，至今仍未发现开枪逃逸的男子。忐忑不安的夜晚依旧。
护理站隔壁的护理师休息室里放有电视，电视传出新闻主播的播报声。数分钟前，阿悟打开电视打算转换一下心情，结果反而使气氛更加凝重。阿悟拿起手中的遥控器关闭电视。
阿悟感觉双眼一阵酸涩，伸手揉一揉鼻根。阿佐胸前插着刀子的惨状实在太具冲击性。他不禁产生错觉，误以为一行人找到阿佐的遗体之后，早已经过好几天。
三十分钟前，阿悟恍惚数十秒后恢复过来，立刻冲向阿佐身旁为她进行心肺复甦术。但是阿佐的瞳孔早已扩大，深入左胸的小刀显然贯穿心脏，他立刻就判断心肺复甦不可能成功。当阿悟将这件事说出口，东野当场崩溃痛哭，陷入恐慌；田则是抱着头，颤抖不已。
最后阿悟在走廊最深处的病房找到空病床，剥下床单，拿来盖在阿佐的遗体上，接着建议众人暂时先移动到三楼。
阿悟抬起头，环视整间护士站。田与东野坐在里头，一脸憔悴；阿悟和阿美则是将铁椅搬到入口附近，坐在铁椅上。
阿悟在这三十分钟内，一个劲地运转脑袋思考。医院终究还是出现牺牲者。人质在抢劫犯藏匿的过程中出了人命，事件乍看之下相当单纯，但阿悟即使发现阿佐的遗体，强烈的不协调感仍然不断涌上心头。
“警察？”
东野无力地垂着头，悄声说道。所有目光随即聚焦在东野身上。
“我们报警吧！阿佐被杀了呀！我们明明什么也没做，他为什么要杀阿佐？那个小丑一定打算杀掉我们所有人！我们现在马上向警察求助吧！”
东野猛地抬起头，神情扭曲，悲痛地大喊。
“不行！”
田严厉地说道，但是东野并未退缩。
“你在说什么！有人被杀了呀！”
“那个男人已经杀了一个人。要是警察包围医院，那个男人恐怕不会再犹豫，真的会直接对所有人下杀手。最好还是等到那个男人离开医院再报警。”
“可是他搞不好打算在离开之前就杀死我们啊！”
“真要是如此，他应该早就动手了。既然他现在还没攻击我们，就表示他不打算杀掉所有人。我们不要惊动那个男人，乖乖在这里等着，这么做才是上上策。”
“我们根本不能肯定啊！警察一定救得了我们，请把我的手机还给我！”
东野猛抓头发，激动大叫着。田冷冷地望着东野，从白袍取出手机，抛向东野。东野双手抓住抛来的折叠式手机，急忙打开，开始按下按钮。
“没用的，现在还是没讯号。”
“为什么!?平常还是收得到讯号啊！”
东野凄厉地尖叫。
“一定是小丑干的。那个小丑可能带着会发出干扰电波的装置。所以他才没拿走我们的手机。”
“既、既然如此，就用有线电话！院长室的有线电话应该还能用。”
东野气喘吁吁地说道。看来他们破坏了二楼到四楼的所有电话机，却保留院长室的电话，以防万一。但田却摇摇头。
“我刚才已经确认过了。院长室的电话也无法接通，小丑可能剪断了一楼的电话线。”
“怎么会？”东野沉默片刻，瞪大双眼：“那么就触动火灾警报器吧，这样应该能通知消防局！”
这或许是个好主意。阿悟悄悄将手伸进白袍口袋，指尖摸到硬物。那是他平时爱用的打火机，只要用打火机烧一下天花板的侦测器。
“行不通的，警报器自动通报消防局的系统必须经由电话线，电话线被剪断就不会自动通报，只会触动灭火系统，在这层楼撒下大量的粉未灭火剂。”
东野的神情一瞬间染上绝望的色彩，臃肿的双眼立刻重新绽放光彩。
“一楼！一楼手术室的电话应该是另外拉的线路，就用那里的电话吧！”
“那个男人就待在一楼，你要怎么去手术室？”
田沉声说完，侧目瞥一眼阿悟。阿悟不清楚他的眼神代表什么意思，只能默默看着两人交谈。
“手术室可以从楼上。”
“东野！”
东野正要说些什么，田厉声大吼。东野浑身一颤。
“即使去得了手术室，我也不会报警。一旦报警，不只我们会陷入危险，甚至会牵连住院的病患们。我们无论如何都必须避免重要的病患们卷入这次危机。”
田一字一字仔细叮咛道。
“总而言之，再继续干等下去太危险了。那个男人已经杀了阿佐，我们说不定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不如先找找能当武器的东西，避免自己被攻击的时候无法抵抗。”
至今保持沉默的阿悟这么建议。田稍微思考一会儿，郑重地表示同意。
“这里有能做为武器的物品吗？高尔夫球杆太显眼了，要尽量找体型小一点，最好是手术刀大小的武器。”
阿悟这么一问，田脸上便浮现苦涩的表情。
“很遗憾，手术刀全放在手术室里了。”
“是吗？那我们就分头寻找能当武器的物品吧。我们不知道那个男人还会做出什么举动，最好尽快做好准备。”
阿悟从椅子上起身。
“我暂时先照顾东野一阵子。”
“我明白了，那东野小姐就麻烦你了。阿美小姐。”
阿美突然听见阿悟的呼唤，“是！”回答的声音顿时高八度。
“我们一起去找武器吧。”
阿悟牵起阿美的手，半强迫地拉着她起身，一起走出护理站。阿美虽然疑惑，仍然乖巧地跟着阿悟。
阿悟与阿美一起下楼抵达二楼，他直接通过透析室，走向值班室。阿悟一进到值班室就锁上门。虽然房门称不上坚固，只要有意随时都能破门而入，但总比开放空间好得多。
“那个、阿悟？”
阿美不安地望着阿悟的脸。阿悟双手搭上阿美的肩膀。
“小丑带走你之后，有没有离开你身边过？”
“咦？什么意思？”
阿美听见阿悟突如其来的疑问，吃了一惊。
“我想问你，小丑刚才把你带到一楼之后到我去救你之前，他有没有几分钟是不见人影的？”
阿悟继续问道。他一时情急，无法顺利说出自己的意思。
“原来是问刚才的事呀，不，我在听见阿悟大喊之前，我都一直跟那个男人待在一起。”
阿美似乎想起当时的状况，她低下头，声音有如蚊鸣。阿悟见到她的模样，胸口升起一股罪恶感。
“抱歉，让你想起不好的回忆。可是这件事很重要。”
“很重要？”
阿美讶异地瞇起细眼。阿悟用力点头。
“我们发现阿佐小姐倒在四楼的时候，她的瞳孔早就放大，心脏也彻底停止跳动，再加上遗体渗出的血液稍微凝固。阿佐小姐被刺之后至少要耗费足够的时间，遗体才会呈现那种状态。”
“也就是说……”阿美眨眨眼。
“没错，阿佐小姐遭刺时，小丑可能是跟我或你其中一人在一起。”
阿美原本灵活的大眼睁得更大。
“怎么会？但阿佐小姐也有可能是在小丑带走我之前，就已经受害了。”
阿美语气颤抖地说。
阿悟收起下颚。阿佐上楼之后到小丑出现带走阿美为止，还有数分钟空档，确实有这个可能。不过……
“假设真的是小丑攻击阿佐小姐，她应该会大声尖叫之后逃走，这种状况下小丑应该会从背后行刺，不会是正面。但是阿佐小姐是被人从正面直刺胸口，而且乍看之下没有挣扎的痕迹。”
“什么意思呀？”
“阿佐小姐可能不是被小丑杀害的。有别人趁着我和小丑在一楼争辩的时候，悄悄前往四楼刺杀阿佐小姐。”
“说是别人、究竟会是谁？”
“那名人物不会让阿佐小姐起戒心。他是非常自然地接近阿佐小姐，并且用小刀刺进她的胸口。”
“难不成？”
阿美似乎察觉阿悟的意思，双手遮住脣边。
“没错，我认为是田或东野，也有可能是两人合力杀害了阿佐。”
阿悟缓缓开口说道。他花了这数十分钟，才得出这个答案。阿美遮住自己的嘴，一时语塞。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但是阿佐小姐遭到杀害之前，曾经想告诉我们某些事。”
“你说的是小心院长、还有一个人那些话吗？”
“是啊，没错。阿佐小姐可能是无法继续忍受这种险境，便打算将院长他们拼命隐瞒的秘密告诉我们。院长他们察觉这件事，便杀人封口，然后伪装成小丑下的手。”
“所、所以是院长杀了阿佐小姐？”
阿美脸色发青，悄声说道。
“田确实比较有可能下手，不过东野也有嫌疑。毕竟他们两个人都坚守着秘密。”
“可是女人有办法用小刀杀人吗？”
阿美疑惑地说。阿悟点点头：
“我曾在急诊看过有男人被女人刺伤，差点丢了性命。再怎么虚弱的人只要手持锐利的刀类，就足以从肋骨的隙缝刺伤人体。但凶手必须趁着对方起戒心之前，毫不犹豫地一刀刺下去。”
阿美听了阿悟的解释，脸色越是发青。她以双手遮住脸蛋，瘫坐在床铺上。
“我已经越来越搞不懂了。”
阿美的声音听来微弱欲逝。她至今始终都表现得相当坚强，如今也濒临极限。阿悟心疼地注视她的身影，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还有一个人。”阿美遮着脸，低声呢喃。
“咦？你说什么？”
阿悟这么一问，阿美缓缓抬起头来。
“阿佐小姐曾经这么说过，还有一个人。我大概明白小心院长是什么意思，但是还有一个人是指什么？”
阿悟垂下嘴角，他也很在意这句话。
“阿佐小姐口中说的真的是还有一个人吗？当时她的声音很小，会不会是你听错。”
“不，她绝对是这么说的。我听得很清楚，只是弄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阿美的语气没有一丝犹疑。既然她如此肯定，事实应该就如她所说。阿悟双手抱胸，开始沉思。
“那个她的意思该不会是，这间医院还躲着别的相关人士。”
阿美的态度忽然一转，不太有把握地说道。
“你是说除了我们以外，医院里还躲着其他员工？但是大夜班基本上只会有一名医师和两名护士。”
“院长不就留下来了？”
阿悟听阿美这么一说，顿时语塞。或许真的有员工留在医院进行未完成的工作，这不无可能。
“真要是如此，为什么他还继续躲着不现身？他躲着小丑就算了，没必要躲着我们吧？”
“我不知道原因，但是他或许跟这间医院的秘密有关系，所以才会躲到现在……”
医院里还躲着其他员工，而他和医院的“秘密”有关联。阿悟听完阿美的假设，脑中再次浮现新的疑问。田一开始说过，他今天是为了确认诊疗报酬的申请书才会留在医院加班。但他真的只是因为这个理由吗？小丑还正巧在院长留院的时候闯进来……不，小丑或许是知道院长留下来加班，才会闯进这间医院。
阿悟以双手拇指按摩太阳穴。现状实在太过莫名其妙，他的头不禁隐隐作痛。
“说到底，就算医院里真的还有其他的员工，他会躲在哪里……”
阿悟话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说下去。阿美则是对阿悟微微点头。
“是的，我猜那个人可能躲在五楼的仓库。”
“可是为什么会在那里……”
“我还没想到那么深，只是觉得能躲的地方只剩那里而已。”
阿美噘起粉脣。
阿佐口中的“还有一个人”，真的是指医院的员工？而那员工还藏身在那间仓库里？会不会还有其他可能性……
“小丑……” 我是大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