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年,我们的精力主要都放在对付你义父上了,兄长长年累月地不回庄,在外奔波这件事。当时冲儿、钰儿剑法已初成,都跃跃欲试,希望能为匡扶正道出一份力。但显然他们二人的武功还无济于事,对抗那个人的话,还是太嫩,兄长也始终没给他们这个机会。那时,无论庄里庄外,大家讨论的都是与鬼才狂刀有关的话题,或者就算一开始说着别的,最后也会扯到这上面来。情绪里,都似有似无地散发着一丝的恐惧。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那个人的言行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钻到了风灵空的耳朵里。
后来有一天晚上,风灵空偷偷找上了冲儿,告诉二哥说想要一起参与到这件事中,他自信自己的武功已经不会拖后腿——甚至还能起到一些作用。冲儿知道,庄内所有人里,风灵空与他最为亲近,也最是信任,当时也正为自己被关在庄里不得外出的事郁闷不已,自然也没有什么耐心多劝风灵空,只说兹事体大,不是他们这些小辈可以接触的事,随便几句就给他打发了。何况冲儿本就自负,是所有风家子弟中,最不能接受风灵空武功远超于己的那个人。那时的他,满脑子只想了怎么让父亲认可自己,并没有多余的心思顾及其他。
风灵空这人,也确实是自己呆得久了,完全没听出冲儿语气中描述的事态的严重。那晚从冲儿那里出来后,他并没有回自己的住处,反而径直去了庄门。被当时看守庄门的四人拦了下来。那四人自然是认得他的,好言相劝,想让他回去。可据说当时风灵空也没多啰嗦,就拔了剑。御剑庄的大门也传出过不少传说,你们可能也都知道,虽然只是寻常守卫,地位不高,可绝对都是一等一的好手。那晚,风灵空以一敌四,不落下风,若不是旁人及时赶到,只怕四人都要命丧他手。结果一人重伤,三人残废
当时我没有赶过去,很多当时的情景,都是听人辗转描述的。据说当时众人赶到时,风灵空满身血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着被他打倒在地的四个人,就像看四个木头一般,眼神冰冷。见有大队人马出现,也并没有出现任何的慌乱或者恐惧,神情里只是闪过一丝不耐烦,似乎小声说了句‘如果刚刚用的是岁暮天寒而不是风起云涌,可能就能早半柱香出门了。’这句话,后来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有人说听见了,有人说没听见,没法细究。但并不是一两个人说听见了,所以大概不会是杜撰。没听见的人可能真的是没听见,也有可能是听见了觉得自己听错了,毕竟风家的少爷干出草菅人命的事儿之后还在反思自己刚刚是不是用错了招式不然能更快地解决对方这件事,实在太骇人听闻。我专程问过钰儿和冲儿,他二人都在现场,问到这句话时,同时陷入了沉默。冲儿更是自责,总觉得这场祸事是自己的责任,觉得如果当时自己能多点耐心,同风灵空说明利害关系,便不至如此了。我只能劝他说好在没有人丢了性命,算是万幸。兄长不在庄内,我就做主将风灵空软禁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踏出小院半步,让他好好闭门思过。可好像据人回禀,他自始至终都不认为自己哪里做错了,只觉得如果自己再强一点,就不会有这些麻烦事了。
我知道后忍不住地觉得胆寒,又不禁替兄长觉得惋惜:他这么多年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地呵护,以期风灵空能有个匹配得上他武学天赋的正常心智,终究还是被辜负了。之前的所有心血,非但没有遏止,反而成了滋养。
兄长后来知道这件事后也痛心异常,知其已然如此,再回天乏术,在庄内下了第一号死令,风灵空有生之年,绝不准踏出御剑庄庄门半步。
最后还自嘲说,至少风灵空不适合做庄主这件事,是他想对了的。
再出事的时候,就是钰儿做上庄主三年时了。在这之前,庄里的人似乎都已经忘了风灵空这个人似的,他成了众人的忌讳,无论谁都避免主动提起。兄长先前还时不时去看看他,但是不再教授武功,昭告天下退隐江湖之后,便就再也没去过了。其实风家剑法,早年时候兄长就已经教得七七八八,他学得又快,基本上五十七本剑谱的入门式,全部被他学会了。既然当初兄长有意将他培养成风家剑法的集大成者,就肯定是倾囊相授,将风家所有剑招都教个明白。他被关禁闭的那些年,自己也特别安生,从来没有出现过不说,也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主动与任何人有过什么接触。据说冲儿去看过他几次,但谁都没有问起。钰儿坐上庄主的位子后,我也将自己手中的事务一点一点的交出去,当时庄里所有人都很忙乱,冲儿直接一走了之。那时,谁都没想到这深宅大院里还住着这么个主儿。也确实是他安分太久了,让我们都觉得他早已痛定思痛、痛改前非。兄长的意思,绝不是任风灵空自生自灭,是觉得既然已经将大权交了出去,那么后续的一切,都当由钰儿来完成。无论怎么说,钰儿都已经是庄主,与风家有关的一切,他都要自己去处理。
当然,事后证明,兄长对风灵空情况的判断,也过于乐观了。其实反思一下,我们当初任谁对他,都当成是个忌讳,都觉得是件丑事,都避之不谈,这虽然从不是兄长行事的风格,可大概就算是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自己教育失败的儿子吧。当时气昏了头,对风灵空下了禁足令,其母多次求情不得,最终郁郁而亡,其间种种,难以细究。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去想他,似乎全都将他遗忘了,似乎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可是他还是郑重地提醒了我们。
我还记得那晚——也是个普通的夜晚,冲儿不在庄内,钰儿在前厅处理各种事宜,风灵空便和当年一样,径直找上他,也没过多寒暄,张嘴便说要看风家第五十八本剑谱。当时偌大的前厅里,只有钰儿和九儿两人,二人听后大惊失色,钰儿断然拒绝,但风灵空却说:‘剑谱本来就该给看得懂的人看,你连庄主的位子都是二哥让给你的,大概就算看也看不懂,万一再走火入魔,不是闹了笑话。’九儿原本性情温和,但见大哥被这么公然羞辱,也出声喝止。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你们也都猜到了。九儿同风灵空大打出手,但技不如人,没过五十招就败下阵来,钰儿接手应战,却也并不是对手。无奈只能兄弟二人联手御敌。
那晚原本钰儿和九儿是有要事相商,支开了所有护卫,所以三个人在屋里打得震天响,外面也毫无知觉。最后,九儿就这么死在了那孽障的手里,但终究是以一敌二,力有不逮,被钰儿打成重伤。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直到现在,我都记得走进大厅时,钰儿一脸的疲累和躺倒在地的风灵空毫不在意的冷漠。没一会儿,兄长也赶到了。他将风灵空带走,让我们对外就说这畜生和九儿一同得了重症,暴毙而亡。谁也不许多嘴。又问钰儿要了十来个铸剑场的人,便离开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我们当时并不知道他把风灵空带走是要做什么,原本我以为他会当场提刀宰了那畜生,可是并没有。他什么都没有说,我也什么都不敢问。
钰儿每年都要去兄长的住处拜会一次,他自然是知道兄长当年怎么处置了风灵空。但始终守口如瓶,一言不发。
我也是后来很久,辗转从铸剑场的人那里零星地打听出来了一些消息。兄长的清修之地,与我这桂花堂方向相反,在这海岛的东北方向,靠近悬崖。如果我的猜想没错的话,兄长应该是在自己的小庄园底下,打造了个精铁所铸的监牢,自己亲自看管着这畜生。这些年他寸步不出,想来也是出于看管的顾虑——无论怎么说,兄长最后都没杀了他。
风灵空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污点,他原本最为得意的儿子,竟然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禽兽不如之事。如果他当初严加看管,或者在第一次出事之时便采取一些措施的话,可能九儿就不会死了。这些年,兄长一定经历了难以估量的自责。”
“所以,您的意思是,那风灵空还活在人间,这次这组织,是冲着他来的?”宫羽亭问道。
风老太太点了点头,道:“这是截至目前,我所猜想到的最大的可能。近三十年来江湖上各种恶人怪人,统统被他收至麾下,那我们风家的这个恶魔,他实在没理由置之不理。”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