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老板是在开玩笑吧?”嘉儿扶了扶自己酸疼的胳膊。
“你觉得我有任何跟你打趣开玩笑的必要么?”风无敬冷笑一声。
细想之下也是,嘉儿自忖除了风老姑姑贴身侍婢这一个身份外,对风无敬而言,着实再无任何价值。如今性命已救,他放自己走便是了,完全没理由再多开什么别的玩笑——何况本身他也不像是会开玩笑的人。至于救命之恩,只得将来有机会报答了。
但说要带自己去找南宫一堂,真的完全想不出来动机以及所图为何——而且,没理由就连他也盯上南宫一堂了啊……
还有一点很奇怪:风老板怎么会自己亲自动手救人……这里是他的地盘,他明明差几个手下就行了。何况没他的允许,谁敢在这里乱来——方才马伯云也只是搅了一下赌局,便险些被他废了一只手,现在这二人居然能够大大方方地在采石坊内杀人了?
“先离开这儿,余下的,我待会儿解释给你听。”风无敬看了眼地上瘫躺着的那两个小贼,接着说道,“当然你如果觉得已经玩够了,我便着人送你回庄。这个时候,风老姑姑应该已经在御剑庄里了吧。”
“不!”嘉儿道,“风老板愿意施以援手!嘉儿求之不得!”
“那你呢?”风无敬看向马伯云。
马伯云拱手抱拳:“马某若不将此事查清楚,死难瞑目!”
风无敬又是一声冷笑,“死难瞑目?你们当真是不知道自己惹上的是谁……”
嘉儿和马伯云随着风无敬走回到先前那间巨大的山谷赌场中,一路上只能听见远处不时传来剧烈的乒乓声响以及众人的喧嚣吵嚷,甬道里则毫无动静,能看到明显的血迹和打斗痕迹,但是一个伤员都没有,显然都被人清走了。
场子里也空无一人,风无敬在前面带路,一言不发,嘉儿和马伯云在后面跟着。与先前他一呼百应的场面对比强烈——那时,虽然也是像现在这般周遭漆黑一片,但有明显的厚重感,仿佛就连阴影都要比现在更浓郁,而此刻,便只剩下稀薄的空荡。嘉儿只觉得,似乎是这整个赌场的人都走了个干净,什么都没余下。就连风无敬的背影,看上去,也有些萧条落寞。他的手下,他的侍奉,仿佛一个都不在。
三人走上一段石梯,尽头是一扇巨大的石门,风无敬转动墙上的机括,石门徐徐打开,发出“轰隆轰隆”的闷响,石门之后,又是一条看不到头的细长甬道。
“真不知道这风无敬在明水林地下打了多少像这样的密道。”嘉儿一边想,一边跟着走进去,没走两步,便觉得脚步的声音由沉闷变得清脆,再摸两边,才知脚下的路已经由石道变成了木栈道。密道中烛火昏暗,只能勉强看得清方向,嘉儿走在中间,除了跟进风无敬外,还要不时招呼着马伯云当心脚下。
正好奇这木栈道通往何处,却听到风无敬率先开口说道:“那些人,同我做了笔交易。”
“……交易?”嘉儿道,“什么交易?”
“他们要我今天晚上,撤走采石坊的所有安防,将场子交给他们。今晚场子中发生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明日一早,便恢复如初。”
“就只有这样?”嘉儿问道。
“就只有这样。”风无敬道。
听上去似乎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代价,嘉儿虽心中如此设想,但也能听出风无敬语气中的无奈和悲凉,知这桩看似简单的交易的背后,一定有难言的苦衷。
“那,照做之后,会换来什么?”嘉儿问。
“按照他们的说法,只要过了今晚,到了明天,风家就要经历史无前例的巨大冲击,极有可能一蹶不振,神风岛乃至整个武林都要大地震。”
“什么?!”嘉儿惊道,他们的目标居然真的是风家!果然竟是风家!先前的猜想,无论是把他们的目标订作秋枫或风灵空,格局都实在太小了。
“他们究竟要做什么……?”马伯云声音有些颤抖。
“我现在也想不出来,他们说,只要我把我的人撤走,或者就算不撤人,也降防卫的命令撤除,之后的事情,就全由他们把握,等此间事了,年关一过,风某便再也不用受制于御剑庄,能堂堂正正地做这明水林的首领!”
这笔买卖听上去,实在合算得不像话,对风无敬来说,也有百利而无一害,一直以来,他花费了巨大的心思同庄里争斗,如果御剑庄倒了,他无疑将会是最先获益的人。
但是,像这种一方几乎什么都不用做,另一方就付以一份巨额的报酬。很难不教人觉得事有蹊跷。
不,这哪里是交易,完全就是施舍!
这种付出与所得严重失衡的生意,一般只会在两种情况下发生:一便是施与一方财大气粗,完全不在意自己能得到什么,只要进展顺利足以;二则是这桩交易的背后,还隐瞒着不可说的阴谋。
风无敬何许人也,这种嘉儿都明白的道理他怎会不知。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接受了……
难道表示他确实对不被御剑庄压制一事心动不已……?
“我同御剑庄这么多年,明争暗斗,切磋龃龉从来没有少过,没有庄中的各种管制,这明水林的生意,我能再做大一倍不止。可如今他们把抢尖指向了整个风家……”风无敬叹了口气,“倘若他们真的做到了,毁了风家,这神风岛会变成什么模样?明水林又将焉在?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收买风某,也太小瞧人了!”
“你觉得他们就一定能做到吗……?”马伯云说道。
“虎威一个月前也威风赫赫,现在什么样,马老板你怕是比我要清楚。”风无敬道。
“先是虎威,后是风家,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嘉儿恨道。
“我也想不通,他们已经有这种势力了,手底下连冯大将军这种人都有,即便要起兵造反,只怕也并非难事。”
“冯大将军?!”马伯云惊道,“冯都安吗!”
“天底下还能有几个大将?”风无敬道。
“……”嘉儿心中“咯噔”一下,这才明白风无敬此举的原因:他近距离地感受到了他们的能量和势力,完全无法拒绝这笔交易——冯大将军坐在面前跟任何人谈条件,对方都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并且正是这股能量和势力,让他不得不担心他们所言“摧毁风家”云云并非危言耸听。
无论让谁听来,“冯大将军”四个字都有着足够的威胁。如若换成是旁人,只怕都不会让风老板屈就。
他征战四方,平定叛乱,边远蛮夷闻风丧胆,为之胆寒,对于他来说,如果要剿灭一个江湖门派——哪怕是风家这种,也绝非什么不可能的事。
“而且,听上去,他也是听命与人。风某实在无法想到,天底下有几个人能指挥得动冯大将军,风家怕是树大招风,惹上了不得了的对头……”
“先是虎威,后是风家,如果只是江湖上的门派,来一场堂堂正正的火拼也就算了,如今这般,到了现在都摸不着头脑,看不出头绪,实在让人揪心得紧!”马伯云道。
“虎威钱庄还算是有些地位,虎威镖局就算了。”风无敬倒是毫不顾忌地说了出来,“马老板,你可想过,如果你这钱庄倒了,最大的受益人会是谁?”
马伯云也没有着急上火的意思,他也已经清楚虽然别人还叫自己一声“马老板”,可言辞里,已经没有一丝一毫地敬重,就仅仅是个最直白的称呼而已。
“这个说不太好,生意场上的事,也是瞬息万变,说不定现在这个时候,便有几家新钱庄筹了起来。这些年虎威做到一家独大,如果倒下,最后的结果未必是另一家接替位子,而更有可能是整个市场的巨大混乱。”
“混乱……”嘉儿念叨了一下这个词,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这么看来,风家也是一样。”风无敬道,“所谓的摧毁风家,也未必是什么深仇大恨,可能仅仅是这些年风家太过强大,不能再任由其发展壮大了而已。”
“树大招风……任由发展……”嘉儿心中闪过一丝恐惧,她实在想象不到这次的敌人到底是谁。
或者说,完全不敢继续猜测下去。
从目前的情势上来看,嘉儿似乎是风无敬唯一能合作的对象:庄内的人自然不行,插手秋枫一事又有违约定,违反约定的后果不用想也知道会很严重,现在跟冯大将军起冲突,无异于以卵击石。想要做点什么,就只能和嘉儿合作,何况嘉儿也代表了风老姑姑的意思,对于风老姑姑,风无敬还是心存敬意的。
嘉儿也很难说清楚风无敬此举是出于兔死狐悲还是唇亡齿寒的心理,但万幸的是,他选择了自己这边。
“您是知道南宫一堂在哪儿吗?”嘉儿问道。
“现在还不知道,但我已经派人去查了,用不了多久便能有结果,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现在还在明水林,没有离开。跟冯大将军的人比起来,我手下那些人的武功完全不值一提,根本不是对手。但这里是明水林,我经营了十几年的地方。无论在这里是找到一个人还是藏起来一个人,都是老子风无敬说了算!”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