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刀儿后退了两步,开始戒备起眼前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中年人。
他真的太普通了,虽然有那么一瞬间,杀气似乎不受控制似的溢了出来,可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看上去和江湖中人有什么关联的地方。发福的身材,佝偻的腰背,说话不紧不慢,双臂摇摆,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力气。就算他出言要挟,梁刀儿还是觉得他只是个给自己看伤的大夫。
何况现在他手里并没有任何武器。
“你于我有恩。我不想伤你。”梁刀儿道。
风可年呵呵笑道:“说起来我也已经很久都没有受过伤了,每天给别人瞧病,看他们痛苦万分的样子,有时候心里也会好奇,到底伤痛是怎么一个疼法呢?我实在记不得了。如果梁少侠能圆我这个心愿,我倒还要感谢你。”
“……”梁刀儿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奇怪的人,这么奇怪的请求。可就算看上去再怎么普通,这时的他也察觉到这风可年身上散发出来的诡秘的气息了。
毕竟,他一个人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这么久,早已练就了比野兽还要敏锐的直觉。尽管他依然看不出对方能怎么伤害自己。
这个人,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丝毫可以攻击的手段。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是不太行,但从力量上来推算,打倒他应该只需要两拳。
一拳击腹,一拳中肩。
足矣。
想到这儿的时候,他不自觉地已经开始攥拳头了,双拳坚韧,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刀的事儿,他不肯说,那就出去了以后再问别人吧。
他说的那“机备枢”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听上去倒是唬人,可看起来应该跟管家差不多的角色。之前那南宫一堂说御剑庄的门房在江湖上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对内称作门房,对外简直是门神。看起来,至少这人的武功远远不如门房的级别。不然手里没刀的时候,他可没有一丁点把握面对御剑庄的高手。
梁刀儿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替未来做什么打算的人,他所有的行事方式,全都靠他一瞬间的心情好恶。
“梁少侠这是打算要对在下出手么?”风可年往后退了两步,“少侠可要慎重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把刀给我,我不碰你。”梁刀儿道。
“你为什么就不肯听我一句劝呢?现在出去,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待在这儿才是最好的。”风可年道。
“我必须要去找风灵冲,我有很要紧的话要跟他说!”
似乎敏锐地意识到了梁刀儿话中的深意,风可年眯了下眼,问道,“就是说,你还有话,没有跟庄主说?”
“因为风老前辈一直就要我去找风灵冲求助!”
“老爷子他没有提庄主?”
“你说风灵钰?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梁刀儿道。
风可年叹了口气,口中喃喃低语,道:“这么多年,庄主兢兢业业,鞠躬尽瘁,为了御剑庄耗尽了心力,结果老爷子最信任的,还是那个几乎连家都不回的二爷风灵冲!”
“你嘀咕什么呢?”梁刀儿道。
“没有什么,跟你没有关系。”风可年一改先前敷衍谄媚的语气,冰冷至极,“老爷子到底交代你了什么话,让你一定要告诉二爷!”
“他确实是让我去找风灵冲求助,倒也不是什么专门要转告给他的话。”梁刀儿道,“不是你有完没完,打听够了没有?我不想再跟你说话了,我也不想伤你。你现在让开,告诉我哪里去找风灵冲,我就不冲你动手。”
“如果你想的话,大可以试试看。”风可年说道,语气中充满了自信。
“我说过了我不想!”
“完全都是我逼你的,你试试看。而且,有件事我也可以提前跟你透露一下,”风可年道,“就算你不杀我,最后要杀了你的,很大概率,也还是我。”
“杀我?为什么要杀我?”梁刀儿百思不得其解,“你既然要杀我,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力气救我?”
“你当真觉得那是救你也好。”风可年笑了起来,笑容里写满了自信和嘲讽。
梁刀儿彻底失去了和他斗嘴的耐心,他就算再迟钝也看出来,这风可年就是一直在跟他绕圈子,从一开始就没有要放他出去的意思。无论他是出于惦记自己身上的伤口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他都不想再耽搁下去了。
当下气沉丹田,微微后撤半步,右拳聚力,也不给对方什么反应的时间和机会,一招击出!
可哪里想到拳到半路,浑身上下的伤口像是全都挣开了一般,一起疼了起来。
不,不光是疼,还有瘙痒。每一个伤口,都像是有数不清的蚂蚁在爬。
梁刀儿的拳顿时泄了力,整个人万分痛苦,气力涣散,双腿站立不住,跌坐在地,一双手不停地挠来挠去。
原本奇迹般消失的痛感,全部在此刻追了回来,不光如此,还变本加厉。似乎之前的疼痛完全是被用某种手法遮掩住了,一旦轻举妄动,便立时失效。
“你是给我下了什么咒吗!”梁刀儿喝问道。
“只是一些药而已。”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丝毫不感到意外,风可年从桌子旁拉了个椅子坐下,想欣赏自己的画作一般,看着痛苦不堪的梁刀儿。
梁刀儿也经历过上百场的战斗,身上的伤不计其数,可从没有哪次,像这次一样,所有的伤口一齐发作不说,还伴有瘙痒。这种感觉,简直快要让他失了神志。
原来,这就是这风可年这么自信地面对自己的原因。
梁刀儿这时才明白过来。
自己的判断没错,他是武功不行。
可他出手,完全不需要武功。
且不说自己的身体已经任由他摆布过,浑身上下简直像亲自交给他埋过雷一般,恐怕就算是初次见面互相对峙,他也一定有办法让自己上道儿。
他是大夫,更是用毒的高手。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梁刀儿声音已经忍不住开始颤抖。
“我早就说过了,只要你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养你身上的伤口,我什么都不会做。我本来就治好了你,只不过对少侠你的种种劣迹略有耳闻,提前给自己留了一些退路。这不,真的就还用上了。”
“我呆在这里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我跟你素不相识,你在哪儿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只是这是庄主的命令。他需要你待在这儿,你就要待在这儿,没有他的命令,你哪儿都不能去。”
“他要留我干嘛!我不都把事情都告诉他了吗!”
“庄主要留你做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其实我确实也猜出来了一些,只不过不能说而已。我们做下人的,怎么好擅自揣测庄主的意思呢?万一想歪了,多不好。何况,你刚刚不也说了,你有事情瞒着庄主,你要去找二爷,你有话要对他说。”
“那跟风灵钰也没关系!”
风可年倏地站了起来,一脚踹在梁刀儿脸上,纵然他武功不济,可到底是正正巧的一踹,梁刀儿登时鼻血狂飙,整个人仰了过去。
“小子,你听好了,这个岛上的一切,哪怕是只虫子,也没有什么是跟庄主没有关系的!”风可年阴下脸来,一字一句地说道。
“剑谱……”梁刀儿气若游丝。
“剑谱?什么剑谱?”风可年顿时警惕了起来。
他完全搞不懂为什么这种人会得到老庄主的接见,他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剑谱两个字从这么个外人口中说出来,无论如何都能引起他足够的警惕。
“第六十本剑谱,风灵空说,他已经悟出来了。”梁刀儿说完这句,就昏了过去。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