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现在的风落之不同的是,他在拿起剑的那一刻起,就展现出了过人的天赋。耀眼夺目,足以让所有人都啧啧称奇。
每一个习武之人都清楚,天分远远比努力更重要,它不光关乎你学习武艺的速度,也决定了你武功的极限在哪儿。
很多年纪大一些的人甚至私下里暗自讨论,照这个情势下去,只怕风家下一任庄主,便要易主了。
风无敬那时还小,对周围这一切都毫不知情,他只知道自己对练武这件事兴致盎然,因为只要学得好,回去了就不会再被人欺负——甚至可以转过头来欺负别人。他也有不错的表现,但因为风落之的存在和雪茫支出身带来的不可去除的一些行为上的弊病,让他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注和额外的栽培。
但他和风落之关系还不错,两人同吃同行,比照旁人,没来由地更亲近一些。
后来,便发生了那件事。
那晚散课后,风无敬打算像平时一样找风落之去一起吃饭,可环顾四周却不见踪影,心中隐隐泛起一阵不安,但又说不清究竟是什么,便四处寻找。
穿过了两层回廊后,赫然发现长廊的尽头,一人扑倒在地,没有半点动静,登时心中一凛,赶忙跑去,扶起一看,却正是风落之。
风落之呼吸平稳,身上没有见到伤痕,看上去只是昏迷了过去,可任凭他如何大声呼唤,风落之丝毫没有回应。风无敬拼命回想平日里师父教的各种唤醒人的法子,挨个试了一遍,都没有起到效用,无奈之下只能大声呼救。
后来风落之便被赶来的大人带走了,众人见状纷纷惊慌失色,认出这昏迷不醒的孩子是风叶前宗主之子,一边施以救援,一边层层上报。风无敬作为第一个发现的人,也被一并带走,方便询问。
里面的屋子里,听得见众多大夫焦虑讨论的声音,风无敬站在外屋,坐立不安,不知所措。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风落之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除了将他们带过来的师父之外,已经有五六个穿着考究的人冲他问话了,只不过内容相近,他的回答也都几乎一样。从这些人的问话中,他隐约地感觉到,他们在怀疑风落之是被什么人攻击了,但是那处走廊比较偏僻,平时少有人经过,是以目前来看除了风无敬,再找不到其他的目击证人。
可确实当时除了趴倒在地的风落之以外,风无敬并没有看到别的人。
何况,那时的他都只有八岁,即便有人在左近,只要小心隐蔽气息,他当时心神慌乱,也绝对不可能发现。
没过多久,便有一对夫妇赶来,身上衣着更为显眼,跟他们一比,先前屋里进来的那些人简直穿得像乞丐一般。那男人英武俊朗,身材高大,那妇人云鬓高盘,相貌清修端庄,可眉眼中,全是焦急和惊惶。
“这应该就是落之的父母了吧?”风无敬暗道。一瞬间,心间居然泛起一阵羡慕之情。
他从小没有见过父亲,母亲也从来不提,整日里除了同别人打牌饮酒,根本不想其他。他自己野生野长,打架斗殴便如吃饭饮水一般,若非是被抓来庄内学艺,当真不知道以后自己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
明水林那个地方,虽算不上荒凉,可里里外外,都散发着绝望的气息,仿佛里面的所有人,都丧失了对生活的期盼,他们之中的很多人会活着,只是因为一早起来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没死而已。
看到这对夫妇的那一刻,风无敬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的父母是这样的人,那自己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呢?
二人进来后便匆匆进了里屋,谁都没有留意外面站着的这些人到底是干嘛的。
没多久,里屋中便传来那妇人的哭声。但哭得很克制,似乎在拼命忍耐,无论自己有多么伤心都决不能哭出声。
风无敬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风落之一定伤得很重。
那男人走了出来,脸色铁青,身边的人同他低语几句,却并没有回应,随即风无敬便被遣了出去,师父告诉他,已经没有他的事了,让他安心回去等消息,风落之生命并无大碍,无须担心。
就算年岁尚浅,风无敬也清楚,那个母亲的哭声,显然不是并无大碍的情形。
他并没有走,反而在那房间周围逡巡。那房间人来人往,但每个人都很焦急,没有人注意到他。最后,甚至连庄主风逸行都赶了过来,神情同样严峻。
风庄主走进去后没一会儿,那妇人便走了出来,形容憔悴,黯然失色,虽没有到失魂落魄的地步,可也全凭一口气吊着。
风无敬鼓起勇气,走上前去,行了个礼,询问风落之究竟境况何如。
“是你?”那妇人有些惊诧,“我记得刚刚你在房间里,他们说是你第一个发现落儿的。”
“正是晚辈。因为想要找落之一同去吃饭却怎么也找不见,最后没想到……”风无敬低下了头。
“孩子,谢谢你啊。如果不是你,真的不知道落儿要有多久才会被人发现。”那妇人柔声道。
“那落之他没事吧?是不是很快就会好了?”
妇人低下了头,眼眶重新泛红,她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忍不住只能倒吸几口凉气。她深呼吸了几口,努力使自己的情绪和语气镇定下来,同风无敬说道:“落儿他,他害上了一股怪病,虽然性命无虞,可是却不太好诊治,只怕,只怕是这辈子不能习武了。”话音刚落,便又啜泣起来。
风无敬同样被震惊,他无法想象为何风落之一向健康,会突然害病,更难以接受像他这样得天独厚之人以后居然没法习武……
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边哭边道:“怎么会得病呢?那为什么刚刚那些人一直问我,有没有见到什么其他的人,难道不是有人伤了他吗……”
那妇人脸色登时一变,连忙捂住他的嘴道:“孩子,可不要乱说,这件事,是他们那些人弄错了,你便不要再想了!”
风无敬怔住,吓得眼泪都倒了回去,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那妇人拍了拍他肩膀,安慰他道:“孩子,谢谢你啊。你跟落儿的关系一定很好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风无敬……”风无敬哭着说道。
“风,风无敬……”妇人怔住。
而风无敬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妇人的异样。
“孩子,你,是雪茫支之人么?”妇人颤声问道。
风无敬突然止住了哭,一把抹净了鼻涕眼泪,他感受到了妇人态度的变动,以为又是一个瞧不起雪茫支的人,便强硬说道:“是又怎样!”
“你的母亲,可是姓谈?谈话的谈?”
“你,你怎么知道我妈妈姓什么?”
那妇人没有回答他,反而抬头看向阴沉的天空,口中喃喃直道:“天意啊,看来是天意啊……”
“夫人,您,您在说什么?”风无敬有些不明所以。
那妇人低头看着他,眼光中突然泛起一阵温柔,像春风中的湖水一般,“孩子,谢谢你。以后的日子,落儿怕是也要拜托你了。”
风无敬并没有听懂这句话的的含义,只当是这妇人拜托自己照顾风落之,当下便拍着胸脯说道:“夫人放心,我与落之情同手足,以后一定患难与共。他没有武功了不打紧,我会好好学武,以后保护他!”
“情同手足,”妇人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是啊,情同手足啊。孩子,我与你的爹爹,也算是相知相识,很多时候,他都不能光明磊落地活着,对于你,也常常心怀歉疚,可现在看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夫人你,你认得我爹爹?”风无敬瞪大了眼睛,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和父亲有关的消息。
可妇人却并不多言,双手抚在他肩头,盯着他的双眼,对他说道:“无敬,希望你能在那混乱之地,活得自由!” 刀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