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间要去松鹤院的时候,杜宜琬穿了一件暗纹福字的红菱夹袄,下面配着卷草纹滚边蓝地绣流云百蝠的长裙,外面罩了一个镶貂毛的猩红披风。平时挽着的双环髻上面,也别了一对掐金红宝石蝴蝶发夹,整个人看上去又可爱又喜庆。
杜云章看到时,笑道:“还没过年呢,这么早就把新衣服穿出来了。”
杜宜琬嘻嘻地笑:“阿耶回来啦,阿俪高兴。”
杜云章|宠|溺地摸了摸杜宜琬的头,杜宜琬却把头一偏,抱怨道:“绿萝梳了好久的,阿兄别摸乱了。”
杜云章顿觉好笑,偏要用手去摸,杜宜琬就来来回回地躲。两人正笑闹间,杜荀和朱氏一同从正屋走了出来。
杜荀换了一件沙青色圆领夹袍外面披着玄色大氅,同时修理了一下长得如乱草一样的大胡子,露出俊朗的面庞,整个人看起来威武硬朗。朱氏则穿了一条缃色的宝相纹织锦夹裙,上面配着胭脂色的夹袄,头上梳着牡丹头,插了一把赤金镶宝发梳,显得整个人妩媚又不失端庄。
杜云章和杜宜琬见二人出来,忙站好行礼。
朱氏笑着摇摇头,没说什么。杜荀的表情则有点怪,他看向杜宜琬的眼神里,既有内疚又有心疼。
杜宜琬感觉到阿耶一直在看她,便抬头打量,惊讶地发现自家阿耶的眼睛居然有点红。只是还不等她看清楚,杜荀就上前来把她抱起,仔细地替她戴好风帽,才吩咐众人:“走吧”
杜宜琬已经很久没被人抱着去松鹤院了,有些不习惯,便道:“阿耶,阿俪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走。”
杜荀没有看杜宜琬,不过说话的声音却有点颤:“没事,阿耶抱你去,你乖。”
杜宜琬觉得杜荀有点不对劲,看了看旁边的朱氏,见朱氏神色如常,脸上还挂着微笑。复又看向杜荀,果然见杜荀的眼眶是红的,像是哭过。杜宜琬吓了一跳,上辈子杜家那么艰难她阿耶都没哭过,阿耶这是怎么了?
正在杜宜琬疑惑不解之时,杜荀忽然轻声问道:“阿俪,生病的时候痛不痛?”
杜宜琬瞬间明白了什么,她摇摇头,笑着说:“一点都不痛。”
杜荀闻言紧了紧手臂,拍了拍杜宜琬的背,半晌,才道:“以后阿耶会保护好阿俪的。”
杜宜琬“嗯”了一声,心里却想着:阿俪也会保护阿耶阿娘、保护阿兄和整个杜家。
等到了松鹤院的宴厅时,杜蔚一家已经到了。
众人忙相互见礼问好,两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像是过年守岁时一样。
而杜宜琬敏锐地发现,大伯父待她的态度也有所变化,除了一如既往地|宠|爱外,还夹杂着感激和一丝莫名地担心。杜宜琬猜是大兄把事情告诉了大伯父,大伯父才会如此。
想到这里,杜宜琬有些无奈,她只是想补偿她上辈子犯的错,却没想到大伯父和阿耶都那么激动。
正思忖间,杜绍穿着燕居常服走了进来,众人齐齐站好。待杜绍入座后,大家才行礼问安。
杜绍今晨一早就去了宫里,回来后也不欲打搅大儿子一家享受天伦之乐,直到这会才看见自家老大。只见走之前扬眉得意的儿子,如今却坐在轮椅上,行动还要借助他人,杜绍心中刀绞一样疼。
杜蔚何等聪明之人,一见杜绍脸色便知父亲是在忧心自己,便道:“阿耶勿忧,儿子并无大碍,您放心。”
杜绍点了点头,默然片刻,才道:“回来就好。”说着又看了一眼一旁的二儿子,感慨道:“回来就好。”
杜绍一句话说得众人都心有戚戚,一时间,堂中气氛有些低沉。
一旁服侍的赵管家见状,连忙上前道:“家主,是不是上菜了?”
杜绍这时也反应过来,点了头,让赵管家去吩咐,又对众人道:“都坐吧,今日家宴,我让阿赵特意定了江品轩的菜。”
杜荀忙接口道:“咦?阿耶今日竟如此大方!”
杜绍瞥眼看去,杜荀顿时正襟危坐起来,杜绍哼了一声,道:“当着小辈的面,还这么没正行,想吃一会叫你吃个够!”
杜荀轻咳一声,没敢说话。
其他人俱是心中好笑,却也不敢表露。
有着这么个插曲,气氛渐渐好了起来,加之菜色精致美味,这顿晚膳让众人都吃得心满意足。
用完膳后,杜绍也没多留,淡淡地说了一句:“明日不必过来问安,用了早膳后,阿蔚阿荀带着云彦云章还有阿俪,到我书房来一趟。”
众人不明所以,如果是谈论正事怎么还带着三个小辈,如果不是正事,又干嘛去仆从重重把守的书房。
杜绍却没多解释,说完就走了。
大家面面相觑,也只好跟着散去。
次日清晨,杜宜琬早早起来去给父母问安,却发现一向早起的母亲,今日居然还没醒。
阿陈有些神色尴尬地挡在门前,让杜宜琬先去用膳。
杜宜琬虽然疑惑,却也没多问。正要回去却遇上来问安的阿兄杜云章,杜宜琬忙道:“阿兄,阿耶阿娘还没起,阿兄也还没吃早膳吧,不如和阿俪一起吃。”
杜云章想是父亲奔波辛苦母亲近日操劳,两人才没早起,便也没多说什么,牵着杜宜琬的手,去了厢房用膳。
早膳除了粥和糕点外,居然还做了胡饼。这可正好合了杜云章和杜宜琬的胃口,两人气度优雅又风卷残云般地吃完后,杜宜琬才想起来她还有事情没弄清楚,正好询问杜云章。
“阿兄,大伯父和阿耶得胜归来,圣人封了他们什么官呀?”杜宜琬状似天真地问道。
昨天一天过得兵荒马乱的,她又沉浸在见到阿耶的喜悦中,全然忘了这茬。
杜云章以为是妹妹好奇,便道:“圣人封了大伯父壮武将军、升任右卫中郎将,封了阿耶宣威将军、升任神策左军中郎将。”
杜宜琬点点头,没在多说什么,心中却在暗自计较。
中郎将是正四品下的实职,不过左右卫却是个花架子,其下辖的五府亲卫勋卫翊卫都是由一些没本事的皇亲国戚或是勋贵家的纨绔子弟挂个名,聊作为进身之阶罢了。大伯父这个右卫中郎将其实一点实权都没有。
倒是阿耶的神策左军中郎将,手握一府之兵。尽管上面有神策左右将军、神策军大将军和护军中尉辖制,旁边有判官长史监督,但总算是手握军权了,以后在朝堂上说话都要硬气些。
至于壮武将军和宣威将军则是散官虚职,不过一个是正四品下一个是从四品上罢了。
比起上一世阿耶独占鳌头却只封了壮武将军这么个散官。这辈子,一向小气的圣人,居然大方了一回,不但没计较大伯父和阿耶抢了他心腹的风头,还给阿耶封了实权官,这也太不对劲了。
杜宜琬心里泛着嘀咕,正想再问问阿兄蒋庭的情况,恰在此时,阿陈过来,说是杜荀和朱氏已经起来了。
杜云章和杜宜琬都整了整衣冠,随着阿陈去正房给父母问安。
看得出来,杜荀昨晚休息的很好,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看见儿子女儿来问安,先是板着脸受了礼,仔细地问了一下儿子最近习武读书的进度。然后对着小女儿,立刻变了一张脸,笑眯眯地问吃饱了没有。
杜家一直秉持着男儿郎往糙了养严了教,小娘子则是放在手心里捧着,杜荀显然一直都是这么践行的。杜云章也没觉得什么不满,妹妹又娇又软的,哪能和他一样天天摔摔打打,那样阿娘不心疼,他也心疼啊。
杜宜琬刚点了头,朱氏就催促杜荀道:“行了,快用膳吧,一会还要去见阿耶。”
杜荀也知道不能耽误,让杜云章带着杜宜琬玩会,自己三口两口用了早膳后,便领着杜云章和杜宜琬一起去了松鹤院的书房。
去书房的路上,刚好撞上杜蔚和杜云彦父子。两厢见了礼,杜荀亲自推着杜蔚的轮椅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道:“阿兄,阿耶似乎今日多安排了侍卫。”
杜蔚“嗯”了一声道:“都是守在去书房的路上的,阿耶今天要讲的事,应该极重要。”
“那让带着阿彦他们做什么?还都是小不点呢!”杜荀不解。
“阿彦都十二了,阿章也八岁了,是该知道事的年纪了。便是阿俪...”杜蔚顿了顿,放低了声音道:“我们能回来都是托了阿俪的福,她这样子,你还能拿她当一般小娘子一样教养么?”
杜荀默然。
杜蔚知道自己弟弟是个倔脾气,便又说道:“阿荀,你得教会她自保的本事,你不能害了阿俪。”
杜荀轻叹了一口气,杜蔚也没在说什么。
等众人到了书房门前,赵管家亲自将人迎进去。
此时杜绍并不在房中,杜蔚与杜荀相视一眼,心中有些奇怪。
却见赵管家走到书架旁边,不知道按了什么,两个原本并列在一起的大书架竟然慢慢向外推开,现出一扇石门。赵管家又上前敲了敲石门,石门便缓缓往上抬起,露出一道向下的台阶。
这下不要说一干小辈了,便是杜蔚和杜荀两兄弟眼中都露出讶然之色,心里更是惊疑不定。
赵管家低声道:“大郎君,家主就在里面等着,仆背您下去。”
说着赵管家就要俯身下去,杜蔚却制止了他。赵管家不解,杜蔚却道:“阿赵,劳烦扶我一把。”
赵管家面露异色,连忙上前扶住杜蔚,杜蔚抓着他的胳膊一使力,竟然站了起来。
“大郎君,您的腿?”赵管家难掩激动之色,他们原本以为杜蔚这辈子都要靠轮椅了。
杜蔚说得云淡风轻:“跛了,但是还能走。”
说着便向前走了几步,看得出来,右腿虽然还使不上力,但慢慢行走却已无碍。
杜荀显然知道内情,他一点也不惊讶地上前代替赵管家扶住杜蔚,把杜蔚架起来,道:“孙神医虽然说你还能走,但你也不要逞强,你那右腿还得养段时间。”
此时,杜云彦也反应过来,他忙上前扶住杜蔚的另一只手,脸上一片喜色。
杜蔚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没多说什么,由着两人扶自己下了台阶。
杜荀却不忘吩咐一句:“阿章,把你大伯的轮椅抬下来。”
呆在一旁石化了的杜云章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心中却依然吃惊的无以复加。而杜宜琬的心中更是一片惊诧,她忽然觉得她上辈子目光短浅,可能看错了很多事,起码她家大父杜绍绝对不简单。##### 重生之锦绣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