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篆回去复命时,杜蘅正在同九公主说话,见母女两人亲密的模样,杜蘅身边的女官兰亭忙朝小篆摆了摆手。小篆心领神会,退到一边。
杜蘅认真看了看女儿这回写得字,温言细语地点出有哪处不妥,又有哪处写得好。九公主听得很仔细,默默记在心里。
杜蘅说完后,将女儿搂在怀里,淡笑道:“你父皇明日要来用午膳。”
九公主的眼睛瞬间一亮,嘟囔道:“和安很久没见到父皇了。”
杜蘅闻言心中微酸,轻轻抚着女儿的背,问道:“和安很想父皇吗?”
九公主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杜蘅笑了:“你这是想还是不想啊?”
九公主抱着杜蘅的腰,扬起巴掌大的一张脸,一本正经地说道:“父皇不来也没关系,和安还有母妃,母妃也还有和安。”
杜蘅怔了怔,随后紧紧地搂住怀里的女儿没有说话,眼圈却是红了。
其实圣人来不来含凉殿,她根本不在乎,却不想这含凉殿的清冷还是被女儿记在了心里。她知道宫里的孩子一向早熟,只是作为母亲,她心疼。
兰亭见状,心中亦是叹息,忙上前道:“娘娘,时辰不早了,公主殿下该歇息了。”
杜蘅平缓了一下情绪,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慈爱地说道:“和安先去睡吧,母妃看会书就过来陪你。”
九公主乖巧地点点头,向着杜蘅行了礼,就跟着小篆一起去了寝殿。
待九公主走后,女官兰亭走到杜蘅身侧,一边替杜蘅揉揉肩膀,一边低声道:“娘娘也别想太多了,九公主早些懂事未必不好,这宫里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多了,也就立政殿那位心大,把八公主养成那等张狂模样。”
兰亭是从杜家跟着杜蘅入宫的,也是从小就服侍在杜蘅身边的心腹侍女,自然知道杜蘅的心思。
“那是她有张狂的资本。”杜蘅双目微合,淡声说道,“不过,你说得对,和安早些明白也好。这宫里我不能让她过得恣意,却能保她平安。”
兰亭闻言轻叹:“这宫里最难的就是平安二字,娘娘当初要是迷了心,只怕九公主也没那么顺遂呢。”
杜蘅没有说话,她想起她刚进宫的时候不是没得过|宠|,圣人那时候把她捧得那么高,简直一时风光无两。她也不是没动过心,是阿娘进宫给她泼了一盆冷水,让她看明白了圣人要的不过是一杆对付柳皇后的枪,她要是冲在前面,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她退了下了,原本热闹的含凉殿一下子就清冷起来,头几年她也有过不甘。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冷眼旁观,才明白幸好自己抽身的早。
她失宠后,后来的褚栎、王襄儿、韦箐很快就入了圣人的眼。三个人当中褚栎出身冀州褚家,家世最好风光最盛,却也死了最快。景献五年,入宫才两年的褚栎就去了。难产,孩子和人都没保住,谁都知道是柳皇后干的,可是前一天还待她如珠似宝的圣人,不也没敢动柳皇后一根毫发么。
至于,王襄儿和韦箐则更聪明小心,同柳皇后斗得也更狠。纵然现在一个封了贵妃一个封了淑妃,可这妃位也不知是拿了多少血换来的。
河东柳氏哪有那么好相与,柳皇后一连死了儿子女儿没法生育,王襄儿和韦箐的头几个孩子又有谁养活了,宫里面又有谁能再怀孕。魏成帝如今也是三十七岁的人了,膝下最大的四皇子居然才十一岁,还是柳皇后立政殿的宫人所出。
不过也多亏有了这个孩子,柳皇后和圣人才算是达成默契。这个孩子由柳皇后抚育平安长大,二年后,王襄儿也生下了五皇子。同年,原本以为不孕的柳皇后竟再次有孕,于次年生下了八公主。韦箐呢,运气就没柳皇后和王襄儿那么好了,三年前才生下了十公主。
至于她,她原以为自己会孤身终老,却没想到老天爷居然给她送来了和安。和安刚出生的时候,她抱着小小的她,心里想着的便是护佑她一世平安,|宠|幸、位份这种虚名于她又有何用。
杜蘅回想往事,越发心静如水。
一旁的兰亭见杜蘅想开了,便道:“娘娘,圣人都快一个月没来过含凉殿了,前些日子听说得了个什么段采女,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怎会突然想起咱们这了?”
杜蘅想起今天下午父亲杜绍曾入宫与圣人密谈,微微思量一番,便道:“许是和阿耶入宫有关,你明日一早去一趟尚食局寻沈司膳问问。”
沈司膳是阿耶阿娘担心她,专门在宫里发展的眼线,为的就是让她能和杜家互通消息。沈司膳是个机灵人,这么多年了,这条线一直没出过事。
兰亭知道内情,轻声应诺后,便道:“娘娘,您这早些休息吧,明日还得早起准备呢。”
杜蘅颔首,由兰亭服侍着去了寝殿。
次日清晨,兰亭打着为圣人准备午膳的旗号,去了尚食局找到了沈司膳。回来时,不但带回了新鲜的食材还带回了一封信。
用完早膳的杜蘅打发了众人,只留下兰亭等心腹,才展开了信。信是大兄杜蔚写得,杜蘅一目十行地看完后,脸上露出了沉思的表情。她是他们几兄妹中最早知道内情的人,阿娘怕她不知道宫里的道道,特意和她交过底。却没想到她在圣人身边十多年,反不如兄长看得透彻。
这封信真是惊醒了她这个梦中人。他们杜家刚强惯了,竟是从来没想过示弱。联想到圣人昨日的吩咐,杜蘅断定阿兄的策略是对的。心中顿时一片清明,知道今日该如何面对魏成帝。
“兰亭,你来服侍我重新梳妆。小篆去吩咐小厨房,除了天花饆饠、葱醋鸡所需食材之外,把驴肉和黄酒也备上。”杜蘅吩咐道。
小篆应声而去。
“娘娘这是要做酿驴蒸(黄酒蒸驴肉)?”兰亭一边将杜蘅扶到梳妆台前,一面问道。
杜蘅从妆盒里抽出一支步摇,淡声道:“天寒地冻的,吃点驴肉正好驱寒。兰亭,梳个飞仙髻,插这根步摇。”
兰亭接过步摇,扫眼一看,便知道这是杜蘅十五岁生辰时,圣人赏赐的镶百宝牡丹花开坠珍珠步摇,心里似有所悟,立刻从善如流地替杜蘅重新打理起来。
沉寂了许久的含凉殿,这日清晨忽然忙碌了起来。同样,宫门之外的杜家,这天清晨也很热闹。
担心了一晚上的杜蔚和杜荀,早早地就带着妻子儿女,来到松鹤院问安。这一次杜绍终于让他们进了门。
杜蔚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忘低声询问守在门口的赵管家杜绍身体如何。
赵管家想了想杜绍昨天吃下去的那一大碗面片汤,便道:“大郎君放心,家主的身体无碍。”
杜蔚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领着众人一同进了屋。
见到杜绍时,杜蔚和杜荀都仔细打量了一下,见自家阿耶面色红润神情淡定,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众人向坐在上首的杜绍行礼问完安后,杜绍示意众人入座,并让屋中仆从都退出去。
“你们回去都说了吧?”待人走后,杜绍望向杜蔚和杜荀,莫名地来了这么一句。
杜蔚和杜荀却知杜绍所言,两人皆点头道是。
杜绍复又将目光投向李氏和朱氏,李、朱二人连忙起身。李氏先道:“阿耶,阿李身为杜家的长媳,自然知道轻重,也知道往后要如何辅助夫君,还请阿耶信我。”
朱氏接着道:“阿耶,我既然已经嫁入杜家,断不会做出对杜家不利的事情。”
昨晚,杜蔚和杜荀都选择将事情告知自己的妻子。相濡以沫多年,他们都深知对方的脾性,也深信对方的为人。更重要的是,听过了阿耶的讲诉,他们对自家阿娘的手段和眼光十分折服。李氏和朱氏都是阿娘亲自挑选的儿媳妇,断不会看走眼。
杜绍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微微颔首,示意两人坐下。
默然了一会,杜绍突然开口道:“昨日我已经入宫向圣人辞去我杜家一门的官职,航路的东西我也尽数交了出去,多宝楼那边整理完后,我亦会让阿蘅交给圣人。现在就看圣人怎么说了,想必这两日就会有音信。不过我走的时候,瞧他那样子还是很高兴的。”
杜蔚低声道:“是儿无用,让阿耶受委屈了。”
杜绍摆摆手:“不说这些,这次要是能平安度过,阿蘅在宫中也能好过许多。她熬了这许多年,比她晚入宫的王氏、韦氏都封了妃位,她也该进一下位份了,还有九公主殿下,到现在连个正经的封号都没有。我们杜家真是,对不起她。”
杜绍想起唯一的女儿,便止不住的心疼,这也是妻子柳氏唯一的遗憾。
杜蔚想起那个十多年没见的妹妹,亦是心中恻然。
“阿耶放心,等咱们杜家缓过这口气,有我和阿兄同心协力,早晚有一日,能给阿姐撑腰。”杜荀坚定地说道。
杜蔚虽未说什么,但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杜绍见两个人儿子如此,又想到家中一干小辈聪慧伶俐,心中稍慰,顿了顿,又郑重地说道:“阿蔚,阿荀,我还有一事要嘱咐你俩。”
杜蔚和杜荀有些疑惑,但看杜绍一脸严肃,亦是郑重起身道:“阿耶请吩咐。”
杜绍却没有那么快回答,他起身走到两人面前,叹道:“我年少轻狂时,曾向你们的母亲许诺,有朝一日要光大杜家,要让杜家压过柳家,给她出一口恶气。而你们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完成岳父岳母的遗愿,把他两人的遗骸带出柳家,葬在越州的万松山脚。这两桩事,我有生之年怕是不能完成了,就托付给你们了。”##### 重生之锦绣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