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刚的叙述让张氏和卢皓吃惊不已，张氏回过神后，下意识地去看张严。
张严微微颔首。
张氏终于忍不住起身问道：“那狗贼头颅何在？”
俞季海和魏刚看向张严，张严喊了一声“阿七”，门外立刻有人应了一声，片刻后一个中年仆从手捧漆盒走了进来。
张氏忙上前欲打开漆盒，张审之却起身拦住：“小妹，那东西用石灰腌了，污眼睛的很，你小心吓着。”
张氏情绪激动道：“二兄不必拦我，不见那狗贼身首异处，我此生恨意难消。”
张审之心疼妹妹不肯相让，继续道：“便是你不怕，还有阿澈在呢。”
“审之，让阿宁看吧。”张严开口道，“我们张家的女儿没那么娇弱，卓卿的儿子也那么胆小无用，连仇人的头颅都不敢看。”
张审之闻言叹了叹，侧身让开。
张氏一把掀开漆盒的盖子，露出一张失水干瘪苍白的人脸。忍着恶心，张氏仔细辨认了一下，果然是那叛贼张贺的人头。
确认之后，张氏瞬间大笑，眼中溢出泪水，口中却是咬牙切齿道：“张贺！你也有今日！苍天有眼啊！”
卢皓见母亲形若癫狂，连忙上前拉住张氏的手。
张氏看着卢皓一脸担忧的模样，安慰道：“阿澈放心，阿娘只是高兴。”
说完张氏又看向俞季海和魏刚二人，行了一个全礼，道：“两位高义，请受未亡人一拜。”
俞季海和魏刚连忙闪身避开，口中道：“夫人何须如此，主上与我二人有大恩，报仇雪恨乃我等分内之事。”
而张氏身旁的卢皓忽然跪倒在地，冲着俞季海和魏刚郑重一拜。
俞季海和魏刚又欲避开，张严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两位替阿澈报此大仇，合该受阿澈一拜。”
俞季海魏刚两人只好侧身受了，待卢皓行完礼，俞季海忙上前扶起卢皓，道：“大郎君折杀我等。”
卢皓却道：“阿澈年幼无知，方才误会两位义士，有所轻慢，还望两位无怪。”
“大郎君休要如此，大郎君所历之事，东山先生已经告知我等。都怪我与魏刚来迟了，让大郎君与夫人落入他人算计。”俞季海有些内疚说道
“这件事事起突然，先生实在不必挂怀。”张氏安慰道。
这时，张严吩咐道：“既然事情都说清楚了，你们都坐吧，我有话说。”
众人依言而坐。
张严先是看向卢皓道：“明年开春你就去韦家族学读书吧。”
卢皓愣了一下，韦氏族学在京中也算是颇有名气。毕竟韦贺韦廉一个是前国子监祭酒一个是秘书少监，学问这自是不必说的。且韦家诗书传家，家中藏书丰厚，能在韦家族学读书对莘莘学子来说实在大有裨益。
不过韦家族学一般只收家族或亲戚故交家的孩子。卢家虽和韦家有亲，却不来往多年，韦家竟然能答应让他去读书，想来全是这位外叔祖父的功劳。想通此处，卢皓起身向张严郑重道谢。
张严受了礼，又叮嘱道：“韦家族学的师长们都是真正向学之人，你须把握住此次机会，好生学些道理。”
卢皓恭敬应是：“阿澈必不辜负外叔祖父的教导。”
张严微微点了点头，对于这个侄孙，他原先不过是可怜他命途多舛，但经过几番接触后，才发现卢皓是个可造之材。这块璞玉若能细心雕琢，日后必定大放异彩前途无量。于是，他心中也就起了惜才教导之心，这次替卢皓向韦贺开口，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张氏听到这个消息后，亦是心中感激不已，正要向张严道谢，张严却道：“阿宁无需多言，你前次送来的单子，我已经让审之取出来了，一会让审之领你去把东西带走。”
张氏推脱道：“这原是杜家给张家的谢礼，阿宁怎能要？”
“该是张家的那份我已经做主留下来了，该是你的生辰贺仪，你也不要推辞。”张严的声音里透着不容拒绝。
张氏只得应是。
张严复又看向俞、魏二人：“两位一路进京辛苦，是今日就随我家侄女回去卢家还是再在张府小住几日？”
魏刚看向俞季海，俞季海笑着向张严道：“东山先生实在是太客气了，张三郎君一路上对我和魏刚多有照拂，我等并不辛苦。如今夫人虽然快刀斩乱麻肃清了卢家内宅，但卢二郎此人颇有心计，不得不防，我和魏刚还是早日回卢家的好，这几日委实是打搅了。”
张严并未挽留，点头应允，似是想起什么，又对张氏道：“张贺头颅一事，你还是低调处理。祭拜卓卿时，也别漏了风声。我听说圣人一直在找张贺的头颅和刺杀张贺的凶手，这段时间，还是不要多生枝节为好。”
张氏点头答应。
张严见交代完了，便道：“让审之领你们去前头吧，我还有事问定之。”
众人见状皆起身应诺，跟着张审之退了出去。
待人走后，一直未曾开口的张定之说道：“阿耶，阿澈这孩子小小年纪，已经进退有度，再有了那俞季海的辅佐，前途可期。”
张严点点头：“这也是阿宁的福气。”
说完，张严看向张定之说道：“我让你留心多宝楼，你可有收获？”
张定之答道：“儿自江州来洛京的路上，见多宝楼最近一直在收缩生意，恐是有大变动。”
张严捻了捻胡须，微微沉思，随后道：“看来杜继庭是要连多宝楼都交出去。”
张定之闻言一惊，道：“杜县公好大的魄力，竟然连多宝楼也舍得。”
“江南航道都交了，还在乎这点蝇头小利？”张严叹道，“何况与家族命运想比，区区钱财又算得了什么。”
张家一直是江南航道的参与者之一，不过当年柳氏手段高杆再加上虞家的掩护，几个合作的世家都没查到多宝楼的真正主人是谁。直到前次张氏送来的礼单上，赫然盖着多宝楼主人的印信，张严这才知道与他们合作多年的居然是杜家。
而杜家这个时候自暴身份，又拿出一百万贯送给他们张家，恐怕也是在暗中向他们传达江南航道不稳的消息。毕竟张家从江南航道处，一年的收入也才五十万贯，这一百万贯说是谢礼倒不如说是补偿。何况杜家老大的事情张严也有所了解，知道是有人要对杜家下手了，张家也是时候该从江南航道里抽身了。
想到这里张严轻叹一声，他一生醉心读书，不欲掺合这些事情，但身在世家，又哪能真的置身事外呢。
江南世家多年被圣人打压，张家到了这一辈，居然只有宪之一人为官，纵然做到了一州刺史的高位。但单打独斗何其辛苦，半点不能行差踏错落人把柄，不然连个援手的都没有。况且仁字辈的儿郎们还小，张家要撑到他们成长起来，起码还要二十年的时间。这二十年时光光靠他和宪之两个人，哪里能行！
是以这次他进京，既是为了替侄女撑腰，也是代表张家接过韦家递过来的橄榄枝。韦家这几年跟着褚家王家抱着圣人的大|腿捞了不少好处，虽说褚家王家才是吃肉的，但韦家得口汤也算不错了。更何况，张家也需要向圣人释放求和之意，有韦家从中调解，情况能好很多。
不过杜家的礼单倒是给他提了个醒，趁此机会把手里的航道分红让给圣人，未尝不是一桩好事。果然韦家才把东西递上去，圣人那里就对纪枚略微示意，不然昌宁县公家的那桩公案纪枚怎肯出那么大的力。也幸而他们张家交得早，赶在了杜家的前头。杜家那里才是大头，若是圣人有了那些东西就未必能看得上张家的了。
提起杜家，张定之默然一会，道：“也不知道杜家把东西交给柳家还是交给圣人了？”
“这两天就会有消息了，”张严轻声道，“若是杜家真有不测，能援手时就伸把手吧。说到恩情，还是张家欠他们的多。”
张定之应了声是。
书房内终于一片沉寂。
张氏带着卢皓拜见了两位嫂子，又认了认一众侄儿侄女。一家人和和乐乐地谈天说地，一直闹到吃了晚膳才回到卢家。
一到卢家，张氏就唤来心腹，说出来今日张家之事，又妥善安排了俞季海和魏刚。对着卢家人就说，魏刚是张家送来的侍卫，俞季海是张氏托张家寻来的给卢皓教书的先生。
张氏如今在卢家今非昔比，这些话纵然还有些漏洞，卢家的仆从们也不敢置喙。至于卢县公和卢二郎那边，他们怎么想，张氏也顾不上了。
俞季海和魏刚跟着仆从下去休息的时候，魏刚见俞季海眉头微皱，便道：“你这是怎么了，咱们都已经见到夫人和大郎君了，你怎么还愁眉不展的？”
俞季海看了看魏刚，心道脑子里面少根筋就是活得要轻松些，但还是回答道：“这几日所见所闻，我总觉得朝堂上山雨欲来，也不知道这回是谁欢喜是谁忧了？”
魏刚不懂这些弯弯绕，便道：“你操那份闲心作甚，咱们现在不应该替夫人和大郎君多想想吗？”
俞季海哑然。以前卢卓卿在时，他常与卢卓卿讨论朝政，而他根据政事作出判断是身为幕僚的应有之义。是以平日里多思多想已成习惯，却忽略了卢皓今年尚且年幼，朝堂风波再怎么波及，也离他尚远。
“你说的对，我的确操错心了。”俞季海笑着说。
不过，俞季海却在心中暗忖，以大郎君的资质和卢家的环境，恐怕离他真正操心的日子不会太远。#####第二更 重生之锦绣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