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仁堂里人不算多,除了伙计掌柜,杜宜琬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给病患把脉的程羽。
程羽显然也看见了杜宜琬,眼中微微露出讶色,但也只是稍稍颔首致意,便继续给病患诊治。
杜宜琬也知道看病之时切忌分心,并不在意程羽的怠慢,反而是掌柜的看见杜宜琬衣着不凡,怕惹恼了贵客,连忙上前招呼道:“不知这位小娘子是看病还是买药?若是看病,还请稍候,若是买药,不知可有药方?”
绿萝上前一步笑道:“掌柜的,我家小娘子是来拜访钱大夫的,不知钱大夫可在?”
掌柜的脸上显现出为难之色,钱大夫除了危急病患一般是不坐诊也不见客的,但看这侍女的气度,便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婢子,若是得罪了人可怎么好。
绿萝见状,又道:“您也不用为难,见不见的,请您去禀告一声,就说是杜府的小娘子前来拜访。”
掌柜连忙笑着揖手,先吩咐伙计引人入座,自己告退去了后院。
过了片刻,掌柜的快步而出,恭敬道:“钱大夫请小娘子进去。”
杜宜琬对身边侍女道:“蓼蓝陪我进去就行了,你们就在这里坐坐。”
说完向着掌柜笑着点了点头,才在掌柜的指引下进了后院。
安仁堂的后院不算大,但也不算小,中间的空地上摆满了晒干的草药。西边的厢房是一间做了厨房,一间是给一些不方便的病患暂住;东边的厢房同样隔了两间,一间充作伙计的卧房,一间是给钱大夫休息所用。
杜宜琬跟着掌柜的进了钱大夫所在的房间,发现里面虽然不大但收拾的干净整洁,除了一张火炕以外,还摆了长案、茶具和炭盆。而钱大夫正优哉游哉地烹茶自饮。
见到杜宜琬进来,钱大夫笑了笑,拿了一个白瓷杯子,倒上茶笑道:“是杜家小丫头来了,坐吧,找我有什么事?”
杜宜琬也不客气,让蓼蓝解了斗篷,坐在了钱大夫对面的垫子上,先拿着茶杯轻抿了一口,才郑重道:“阿俪今日登门是有求于您。”
钱大夫抬了抬眼皮,问道:“你能求我什么事?先说好,老头子我只会看病救人。”
“正是要请您看病。”杜宜琬便把阿远所说的关于阿佑的情况都说了出来,说完之后,才道:“您老见多识广,可知这天聋,有法子治吗?”
杜宜琬的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
钱大夫从杜宜琬开始说阿佑的病情时,就收敛了笑容仔仔细细地聆听,等到杜宜琬说完后,他捋了捋胡须,沉吟道:“可知是哪位御医给阿佑小娘子诊治的?”
杜宜琬回想了一下,答道:“是李太医和唐太医。”
钱大夫闻言就叹了一口气,道:“这两位我知道,都是擅长小儿科的圣手,既然他们都这样说,便没有误诊的可能。”
杜宜琬听着这话心头就是一紧。
而钱大夫紧接着就道:“天聋这种病症,的确是无法治疗。”
这句话刚落,杜宜琬的眼圈就有些发红,她默然许久,才轻声道:“那我妹妹就一定要这般又聋又哑的过一生么?”
“这倒不一定,”钱大夫看着杜宜琬的可怜样,也心有不忍道,“老夫行医大半生,倒是见过几例虽是天聋听不见声音,却能正常说话之人。其中有一两位,还学会了唇语,日常交流完全没有问题,与常人无异。”
钱大夫的话一下子就点燃了杜宜琬的希望,她连忙拉住了钱大夫的衣袖,恳切道:“能说话也好呀,您一定知道这几位患者用的是什么法子,还请您看在我妹妹年幼可怜的份上一定教我。”
说完,杜宜琬连忙松开钱大夫的袖子,右手压左手举到额前,正正规规地向钱大夫行了大礼。
钱大夫对这种场景倒是常见,也知道这回拉不起杜宜琬,由得她行完礼,才无奈道:“我又没说不教你,你这丫头行了这么大的礼,倒叫老夫下不来台。”
杜宜琬抹了抹眼泪,笑道:“您是长辈,受我一礼自是应该的。”
她知道钱大夫不但脾气倔,而且不畏权贵,若她拿金银权势相压,必定适得其反,倒不如以礼相待,以情动之。
没想到钱大夫恰恰最吃这一套。他扶起杜宜琬,让她坐好,微微思索了一下,指了指长案道:“这些物件之间也是可以传播声音的。你回去叫人做一面小鼓,让阿佑小娘子贴在鼓面上,轻拍小鼓,她是可以感知到声音的。”
杜宜琬顿时露出欣喜之色。
钱大夫继续道:“感知声音只是第一步,真正要能够教会她说话却是难之又难,这必定要花费大量的心血与时间。我当初也告知过不少人家用此方法教导病患说话,但能学成者十不得一。不少家庭见三年五年不得进展,也就放弃了。”
杜宜琬郑重道:“还请您教我,这桩事情关系我妹妹一生,杜家上下必定会全力以赴,绝不轻言放弃。”
钱大夫赞赏地点点头,道:“简单来说,人们说话时要用到咽喉振动发声,你要让阿佑小娘子感知到这种振动,比如可以用她的小手放在正常人的咽喉部感知。然后就要教她学会运用自己的咽喉发声,这时候就需要教她模仿咱们说话时的口型。一点点的教,一点点的学,这很难。”
说道这里,钱大夫顿了顿,道:“整个过程很复杂,一句两句我也和你说不清楚,等我回头整理整理,条条项项写出来,倒时候让程羽送到刺史府,你们寄回杜家,让家人照做便是。”
杜宜琬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欢喜,本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竟能有此收获,她又恭恭敬敬地向钱大夫行了一礼,然后道:“真是多谢您了,如此大恩,杜家一定会记着的。”
钱大夫摇了摇头,正欲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了吵闹声。
安仁堂不管是伙计还是大夫掌柜,说话都是轻声细语,怎么会有喧哗之声传过来,还离他所在的屋子越来越近。
钱大夫顿时皱起了眉头。
杜宜琬见状,吩咐蓼蓝道:“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等蓼蓝出去,门外已经传来了程羽的略带恼怒的声音,“你这个人,怎么这般不懂礼数,就闯到这里来了!”
只是程羽的声音刚落,门外就是“碰”的一声,似乎是有人被掀倒在地,然后哗啦一下,钱大夫屋子所在的大门就被打开了。
寒风瞬间冲进来带走了屋子里的暖意,杜宜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蓼蓝连忙将斗篷给她披上,然后怒视闯进来的人。
钱大夫和杜宜琬也转头看向冲进来的男子,从面相上看男子年纪不算大,也就十六七岁,但长得人高马大孔武有力,一个人就把几乎把整个门都给堵上了,看起来就不好惹。
而杜宜琬在看见他眼珠中泛着暗暗的蓝色时,更是吓了一跳,这人难道是胡人不成?不对,他这容貌倒像是胡汉混血。前世她在云州时,见过不少这样的人,没想到宁州也有。
钱大夫看着闯进来的人,气定神闲的没有开口。
那人却是看向钱大夫,忽然咧嘴一笑,朗声道:“俺是粗人,不懂礼数,只是我家中有急病之人,还请钱大夫随我出诊一趟。”
这个时候被推倒的程羽也挤了进来,对钱大夫道:“师父,这人家在城外五里村,虽然不算远,但我想着这天气不好,城外还有积雪,就不愿意劳动您,打算自己跑一趟,没想到他们不答应不说,还硬闯进来。”
他们?杜宜琬暗想,这人莫非还有个伴?
就在这时,那冲进来的人忽然朝旁边让了让,又是一个少年郎走了进来。虽然背着光,但杜宜琬却是一眼就认出进来之人,竟是她念叨了好几日的卫峻!
“卫郎君!你怎么在这里?”杜宜琬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欢喜,便脱口而出问了出来。
这话一出口,众人都朝她看了过来。
“杜家丫头,是你认识的人?”钱大夫十分疑惑,看这两人的穿衣打扮,行事手段,怎么都不像是高门子弟,倒有点行伍作风,难道是杜家军中的下属?
杜宜琬被众人盯着有些微窘,轻咳了一声,向钱大夫解释道:“不瞒您说,我去年上元灯节随父兄外出看灯,结果出了变故,落入宵小之手,多亏这位卫郎君出手相助。”
说完,杜宜琬看向卫峻,问道:“卫郎君来此,可是家中有人生病?”
话虽是这样说,但杜宜琬也觉得奇怪,卫峻不是正在安北军中么,怎么会跑到宁州来?难道是他已经脱离了安北都护府?就算是这样,卫峻的亲人也都在安西那边,怎么跑到这里冒冒然地求医?
可纵然有千百种疑问,杜宜琬还是决定帮卫峻一把,难得瞧他行事如此急躁,恐怕真是有十分重要之人得了重病。
卫峻其实进门的时候就认出了杜宜琬,这个小丫头当时给他的印象还挺深,只是没想到对方居然还记得他。
他向杜宜琬微微颔首,便对钱大夫道:“钱大夫,请恕我等莽撞,因为家中的确有人病重,危在旦夕,我等慌乱之下多有冒犯,还请您多包涵。”##### 重生之锦绣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