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旱情对安北的影响倒不大,虽说雨水也比往年少了一点,但不至于成灾。而六月的幽州边地已是草木繁盛,野兽横行。
“嗷呜!”一声虎啸从密林里传来。
循声看去,只见有五名身着兵卒服饰的壮汉正围着一只白额虎游斗。五名兵卒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而那老虎亦好不到哪去,一支箭矢铁头没入左目,一箭正中心口,细观已是困兽之斗。
只是虎乃百兽之王,哪怕沦落至此,也不容小觑。
其中一名兵卒身形稍显瘦弱,本在外圈放箭,谁知那大虎突然发难,一尾扫过近前众人,后爪一蹬便直扑那兵卒而去。
骤然生变,那兵卒心中大骇,不但手中弓箭没有放出,连躲闪都已忘记。眼见虎爪就要触及兵卒咽喉,千钧一发之际,被虎尾扫开的四人中有两人暴起,一个大喝一声揪住那猛虎尾巴奋力一扯,一个张弓引箭箭矢直冲另一只虎目而去。
猛虎中箭吃痛,悲啸一声,虎爪已然偏了准头,只在兵卒的肩头划了一爪就被后人扯开。
许是猛虎已知今日必亡,竟以全身余力荡开身后扯尾之人,奋力飞扑射它双目的兵卒。血盆大口已然大张,直取那人咽喉,颇有同归于尽之状。
周围众人相救不及,那扯尾之人亦是力竭,只大喊了一声:“卫大!小心!”
便见猛虎将那兵卒扑倒在地,双爪如利刃般将兵卒钉在地上,虎口堪堪就要咬断喉咙,却被人用强弓卡住,不能闭合。几息之间,那被压|在地上的兵卒缓过神来猛一发力,反将猛虎扑到在地,不等那虎挣扎,兵卒已从腰间抽出匕首对着猛虎的咽喉猛刺。
那虎本就是强弩之末,经此重创,瞬间就没了气息,一双虎爪无力地搭了下来。
从虎扑到虎亡不过是转瞬功夫,众人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扶起那杀虎的兵卒,之见那人下颌已被虎牙划伤,双肩的护甲亦被抓破露出血痕,足见方才凶险之极,生死一瞬。
“卫大,你可还好?”方才那扯虎尾的兵卒一边打量着伤口一边询问道。
被称作卫大的兵卒便是令杜宜琬担心的卫峻,此时他看周围同袍面露忧色,心中微暖,动了动胳膊,淡声道:“无事了,只是皮肉伤,没伤到筋骨。阿宋伤势如何?”
阿宋便是先前被虎猛扑的瘦弱兵卒,只见他年纪与卫峻相仿,身子骨却远不如卫峻强健,此时被一十三四岁的小兵卒搀扶着近前,一张脸惨白地没有半分血色,愧疚道:“都怪我无用,拖累卫大和阿蛮。”
卫峻尚未说话,被唤作阿蛮的兵卒,正是方才扯虎尾的那位,只见他十七八岁模样,生的五大三粗,在众人中个头最高,只是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一看就有胡人血统。
此时他检查完卫峻的伤口,听了阿宋的话便朗声道:“都是袍泽兄弟,休要再言。”
阿宋闻言讷讷,卫峻知他向来有些迂直,也不多话,上来查看伤势。
还好,他们虽未穿着战甲但好歹有皮甲护身,阿宋的左肩看着伤口可怖,但也都是皮肉之伤未曾见骨。
阿蛮见卫峻欲替阿宋包扎,便赶上前来,皱眉道:“且先顾好你自己,我来看顾阿宋便是。”
卫峻见状,回退一步,正好一旁的一名中年兵卒上前来将他扶住,三下五除二就破开他肩上碎衣,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多谢秦叔。”卫峻低声向中年兵卒道谢。
被称做秦叔的中年兵卒摆了摆手,又看了看阿宋的伤势,道:“还好还好,都是皮肉伤,回去养养就行。有了这只大虫,想必温队正能消停几日。”
一直扶着阿宋的兵卒这下终于忍不住道:“那僚定不肯轻易干休,阿耶,咱们还不如再盘桓几日,等阿峻阿兄和阿宋阿兄的伤势好些再回去。到时候有阿峻阿兄和阿蛮阿兄在,温扒皮就想再做妖,我们也不惧他。”
秦叔“啪”的一下敲在那小兵卒的头上,斥责的:“胡说,温队正命我等七日即回,下得是军令,若是耽搁便要军法从事,你岂不是如了他的愿。”
小兵卒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阿宋看着不忍心,忙替他解围道:“秦叔,小石头也是关心则乱,您老就别训他了。”
卫峻这时也道:“秦叔,离七日之期尚有三日,我们不若在山中休整一日,后日再回戍堡也无妨。”
秦叔尚未说话,阿蛮将阿宋扶到地上坐好后,就一搂手把小石头给扯了过来,笑道:“走,和我去找根结实木头,咱们好把老虎给担回去。”
然后不等秦叔反应过来,拉着小石头就跑。
原来小兵卒原是秦叔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秦叔无儿无女便认了他做义子,跟着秦叔姓了秦,叫秦石。秦石从小在军营长大,弓马骑射倒是不错,不过因为年纪小,卫峻等人对他都多有照拂。
秦叔心知众人都护着小石头,虚点了点卫峻和阿宋,扬声道:“你俩兔崽子给我多寻点干柴回来。”
阿蛮头也不回,声音倒是洪亮:“知道啦,我再顺手给您打只真的兔崽子回来。”
秦叔气得吹胡子,阿宋忍不住大笑却不想牵动伤口哎呦了一声,连卫峻一向冷厉惯了的人嘴角也微微勾起。
眼看着拿这几个兔崽子没辙,秦叔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俩老实休息着,我去猎点吃食回来。”
秦叔向来晓得卫峻的本事,尤其是一手箭术,简直是出神入化,这会虽然受了伤,但这密林中一般的野兽还真奈何不了他。是以留他和阿宋两个人在这,秦叔一点都不担心。
待秦叔走后,阿宋收敛了笑容,看着身侧的卫峻,忧道:“温队正本欲借柳都护寿礼一事收拾我等,却不想被我们逃出一劫,他必不能甘心,此番回去定还有后手。”
六月底便是安北都护府都护柳思铭五十一岁寿辰,虽然柳都护放言长辈尚在不肯做寿,但安北都护府辖地上下还是在精心为柳都护准备寿礼。
幽州边地树林高大茂盛,多有野兽,幽州刺史柳安霆便下令让边地军队狩猎珍兽以作贺礼。而他们所在的戍堡附近山中密林曾有老虎出没,队正温良便令他们一火进山打虎。
按大魏军制,每五十人为一队,设队正。每队下辖五火,一火十人,置火长。他们这一火的火长便是秦叔,却只有五个人。
归根到底不过是因为秦叔做队正时被温良摆了一道,温良爬了上去,自然要把以前的秦叔往死里踩。
卫峻也知道阿宋所忧,温良为人刻薄寡恩又阴险狠戾,这回没要他们的命,也还会有下回。
世上哪有千里防贼的道理,温良又是队正,要想对付他们便有诸多手段。其实,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先下手为强。
卫峻这般想着,眼神里就带出几分寒意。
阿宋看得分明,他虽然迂了些,却不是笨蛋,微微思量一番也明白了卫峻的打算。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阿宋定了定心,低声道:“若要动手,这几日最好。”
卫峻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此次安北之行,虽然不如人意,但能交到这几个朋友也算是不虚此行。
他拍了下阿宋没受伤的肩膀,亦低声道:“此处离戍堡不算太远,以我和阿蛮的脚程一|夜来回足矣。”
全戍堡的人都知道秦叔几人与温队正有仇,若温队正暴亡,他们必定脱不了干系。倒不如趁着猎虎在外之时下手,事发时他们不在戍堡内,反而能脱干系。
阿宋点点头,只是看到卫峻双肩上裹着的布条又有些担心,“卫大,你的伤?不若另觅时机?”
“时不我待。”卫峻沉声道,“有阿蛮助我,此伤无碍。”
以前他在安西和柔然打仗时,带着伤在城门上扛了两天两夜都坚持下来,这点小伤算什么。
阿宋也知道卫峻与他们不同,甚至连秦叔这样的老卒都比不过他。只是卫峻不曾说,他们也不问他为何来安北。
“说到底,要不是当初我多管闲事,你和阿蛮也不至于此。”阿宋内疚道,“咱们不落难,秦叔也不会因为收留我们被温良摆一道,以致丢了队正之职。”
当初投军时,他们三人因年纪相若,就被一块分到了幽州。卫峻那个时候就十分打眼,颇得上官赏识。
若非他撞破一校尉夜宿不归之事,就不会被那校尉报复,以致连累卫峻和阿蛮。要不是秦叔看重他二人本事,将人要到戍堡,只怕他三人就要被遣返或是充作火头军。
卫峻知道阿宋因为此事对他和阿蛮颇为愧疚,每每都要拿出来为难一下他自个,卫峻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正想着要怎么岔过去,忽然耳朵一动,抬头一看,就见阿蛮扛着个手臂粗的小树,秦石手里拎着两只兔子,有说有笑地回来了。
“阿蛮,我有事和你说。”卫峻大声道。
阿蛮这人看着粗实则最是细心,他知卫峻向来话少,这次居然隔着那么老远喊话,定是有要事。当下就加快了脚步,没一会就到卫峻跟前,把肩上的东西一扔,就拉了卫峻去一边说道:“什么事?”
卫峻眼中寒光闪烁,说出的话确实平淡无奇:“咱俩今晚回一趟戍堡如何?”
阿蛮立刻就反应过来,扭了扭手腕,低声道:“甚合我意。”##### 重生之锦绣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