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宜琬从回到明华院后就一直昏睡。晚膳时,罗氏本想叫醒她,但朱氏过来看过,发现杜宜琬只是沉睡,身体温度都很正常,就知道今天女儿是累狠了,于是吩咐罗氏由得杜宜琬去,若是饿醒了,小厨房里温了燕窝,端一碗来吃就是了。
罗氏见朱氏吩咐了,便和朝露商量轮流守着杜宜琬。
不过看似沉沉好眠的杜宜琬其实睡得并不安稳,她恍恍惚惚间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哭求声,悲悲戚戚。
杜宜琬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绿衣小娘子,跪在地上,牵着另一个素衣小娘子的裙角,哀求道:“阿淑姐姐,我求求你了,你高抬贵手,把我阿耶放出来吧。是我得罪了你,是我对不起你,你怎么惩罚我都行,你把我阿耶放出来吧,我求你了。”
素衣小娘子状似不忍地将绿衣小娘子扶起来,轻声道:“三娘,永定侯涉嫌贪墨军资引起哗变,这是政事堂的重臣们才有资格左右的事,我如何能帮你?”
绿衣小娘子却像抓住稻草一般,嘶声道:“可以的,你可以的,只要阿淑姐姐你和殿下说愿意原谅我,殿下会放过我阿耶的。”
素衣小娘子看着对方祈求的目光,半响,轻叹一声,点了点头道:“如果见到殿下,我会为你父亲求情的。你这样拉扯我,被人看到了反而不美,我让楚琴先送你回去,安心等我消息便是。
绿衣小娘子喜极而泣,冲着素衣小娘子磕了三个头方才在侍女的搀扶下离去。
待绿衣小娘子离去后,一名侍女忽然走在素衣娘子身边禀告:“娘子,殿下已经走了,刚才的事,殿下也都看见了。”
素衣小娘子收起一脸的悲悯,笑靥如花道:“这个杜家娘子真是一块好用的踏脚石。”
侍女同样讽刺地笑道:“那娘子可要发善心同殿下求求情?”
素衣小娘子随手折了一枝开得正艳的红牡丹,漫不经心地说道:“求情?殿下忙于政事,我连面都见不着,求哪门子情。再说了,她不是还有王妃撑腰么。”
站在一旁的杜宜琬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心怀希冀的前世自己,看着满脸嘲讽的卢渲,很奇怪,她并没有觉得悲苦与愤恨,只是深深地叹息。
原来,前世的自己真是蠢钝如猪,以为凭借出众的相貌就可以得到那人的青眼,以为只要让卢渲出了大丑就可以让柳王妃相助。真是蠢啊,那两个女人争锋暗斗隔空交手,都拿自己当枪使。偏自己浑然不觉,撞了个头破血流不说,还拖累家人。
正在杜宜琬感慨之时,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传来:“三娘,三娘,快看,居然真的种出来了,真的没有旱死。”
杜宜琬转头去看,便看见一个青衣侍女欢喜地拉着一名身着白色短襦靛色布裙的女子,指着面前一小片田地激动地说着。
而那名白衣女子则是以手掩面,泣道:“要是卫大郎君早日寻得此物该有多好,阿耶、阿娘、阿兄、阿嫂、||乳||娘,都不会死了,我也不会把阿克弄丢。。。我这样的人就不该活下来。”
青衣侍女亦是泪流满面,却还是宽慰女子道:“三娘切莫如此想,卫大郎君定会找到阿克小郎君的,三娘勿要担忧。”
杜宜琬看着这一幕也禁不住双目含泪,怔愣许久,轻轻地喊了声“蓼蓝”,就要朝那青衣侍女走过去。
正在此时,一个尖锐的女音忽然传来:“没错!你这样的贱人,确实不配活下来!”
白衣女子与青衣侍女连忙回身,只见一干仆从侍女拥着一名身着红绫滚金边绣云花纹高腰襦裙、外罩轻纱泥金团花纹大袖衫的女子缓步走来。
两人虽然疑惑女子的出现却也连忙福身行礼,“宁安郡主安好。”
被称为宁安郡主的红衣女子一声冷笑,喝道:“杜宜琬,你这样不孝不贞的贱人,有什么资格向我问安?我看你一眼,都嫌污了眼睛。”
白衣女子紧咬着下唇,双手握拳,并不反驳。
宁安郡主见白衣女子狼狈隐忍只觉心中大块,继续折辱道:“怎么不说话,你们永定侯府,啊,不对,早就没了什么永定侯,你们杜家就是这么教女儿的?想来也是,你们杜家先祖原本也不过是京兆杜氏的一个庶出旁支,好像连族谱都没上吧,打铁为生的鼠狗辈能有什么好家教。倒是你娘出身江州朱氏,怎么也会生出你这样丢人现眼的女儿,想来也是自身品行不端的缘故吧?”
白衣女子直起身来,如苍竹挺立,虽面色惨白如雪,但下唇咬破|处流出的鲜血竟让她一双菱唇泛出诡异的潋滟。
宁安郡主看着荆钗布裙病骨孱弱亦难掩风华的白衣女子,想到自己心系之人居然对她念念难舍,心中妒恨不已几欲成狂。
宁安郡主正想斥责对方无礼,却听她说道:“我父出身公府,居一县之长,安民教化,忠于职守,没于流民之乱;我母秀出名门,贤良端方,追随我父殉节而死,是朝廷追赠的乡君;我兄品行端良,武艺出众,为国捐躯,阵前克敌而亡。我杜氏一门忠贞节烈,怎堪郡主刀言剑语相诋毁。郡主高贵之人,却学小人形状,当真有失皇家风范。万望郡主自珍自重,莫让侧妃娘娘落人口舌,也莫让自己见弃于人前。”
侮辱她,她可以忍可以让,侮辱她亡故家人,她若不反击,便是愧对父母养育之恩,愧对兄长爱护之情。
宁安郡主早就听闻过杜宜琬言语锋利,只是没想到她如今落魄无依竟也敢指责她堂堂郡主。更甚者,她生平最恨旁人言及她是侧妃庶出,听到杜宜琬揭她伤疤,当真是心头火起,气得浑身颤|抖。
今日来此的仆从皆是宁安郡主心腹,眼见郡主气得厉害,她身旁的侍女立马怒喝:“好狗胆,如此贱人竟然辱及郡主,给我打死无论。”
不等侍女话音落下,两个健妇立刻上前,一个反剪白衣女子双臂,一个抡圆了胳膊冲着白衣女子就是一耳光。
白衣女子挨了一下就头晕目眩。
眼见那健妇又要打来,白衣女子的侍女立刻扑身上来死死抱住那仆妇腰身,口中大喊:“我家娘子乃官宦之女,父母兄长皆有追赠,郡主这般相欺,不怕言官御史参嗣凉王一个纵女之罪吗?”
缓过气来的宁安郡主闻言一声冷哼:“你以为今日|你们还有活路吗?”
言罢便对身后侍卫使了眼色。
白衣女子与青衣侍女皆是大惊,卫大郎君领兵未归,的确无人护她们周全。
眼见侍卫走近,两女皆是奋力挣扎,奈何气力悬殊。
白衣女子眼睁睁地看着伴她贫贱凄苦不曾背弃的蓼蓝倒在了血泊里,然后心口一凉,雪白的刀身就这样贯胸而过,紧接着便是刺骨的疼痛与寒冷。
“这个贱婢倒是难得,和收留你的那个贱妇一样对你忠心耿耿。可惜啊,跟错了人,自己没了性命不说,连带一家子都命丧黄泉。”宁安郡主恶毒地说道。
白衣女子大惊,强撑着身体,问道:“你把绿萝一家——”
不等白衣女子说完,宁安郡主便笑道:“他们一家自然是在黄泉路上等你。”
白衣女子闻言一口血吐出,死死地盯着宁安郡主,口中愤恨道:“你会有报应的。”
站在一旁的杜宜琬深刻地感受到了这股恨意,这是她自己压|在心底的恨,不只是对宁安郡主,包括嗣凉王。如果没有他们两父女,她杜家未必就会家破人亡。
眼前的场景突然虚化起来,如同一滴墨落入水中,渲染淡去。待朦胧散开,杜宜琬发现自己身在一间十分熟悉的房间内。细细看去,罗幕四垂,一个面色苍白骨瘦如柴的女子侧卧在榻上,双目轻阖,宛如睡着了一般。
有脚步声传来,一名玄甲男子拉着一位医士模样的老年人匆匆走了进来,刚在榻前站定,那医士便挣开玄甲男子的手,低声道:“不用扶脉了,杜娘子本就饱受颠沛之苦身体虚弱,又忧思郁结难以排解,月前的刀伤更是伤及心脉,能拖了这些时日已是阎王开恩了。如今油尽灯枯,你再怎么折腾老夫也没用。”
玄甲男子闻言沉默良久,终于侧身让医士离开。
这一番响动惊醒了浅眠中的女子,她睁开眼睛,看着硬朗沉默地玄甲男子微微一笑:“卫大郎君。”
一旁侍候的仆妇见状,立刻将一个矮凳放在塌旁,又将女子扶起靠在隐囊上,随后默默退了出去。
玄甲男子待仆妇退出去之后才坐在矮凳上,迟疑了一下,对女子道:“韩老先生说他尽力了。”
女子面上不辨喜怒,只是轻轻地点点头,道:“命该如此,人力难及,能苟活这许多日,已是多亏了韩老先生圣手,劳烦您替我谢过老先生。”
玄甲男子却不接话,他看了看榻上的女子,又侧过头去,道:“洛京的消息你到知道了吧。”
女子闻言眉目舒展,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欣喜之色:“多谢您让人将这消息告诉我,临死前能听到他们那般下场,当真快意的很,只是可惜嗣凉王父女的下场我看不到了。”
玄甲男子顿了顿,默默从怀中取出一个彩线编制的长命缕递到女子面前。女子瞬间睁大了眼睛,颤|抖着用手接过了长命缕,仔细端看片刻,方希冀地望着玄甲男子
玄甲男子颔首:“阿克我找到了,孩子没受什么苦,这会仆妇们在给他收拾,等拾掇干净了就带来见你。”
女子早已激动的泪流满面,双手紧紧攥着长命缕,嘴唇翕动,半晌,方纵声道:“苍天见怜,我终于有面目去见阿兄了。”
语罢,女子便要侧身跪倒却被玄甲男子所拦,女子只好道:“郎君高义,阿俪此生相报无望,来世结草衔环,愿为马牛,为君驱使,以报大恩。”##### 重生之锦绣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