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绍是见识过当今圣上的冷酷无情刻薄寡恩的,自认对他的用意还能揣摩几分。这样一个得位不正的帝王,永远会担心自己的位置坐不稳,遇事对人,三分的疑心都能变成七分。
褚家倒台后,王家、韦家窜的很快,那些为了家族利益而对上意阳奉阴违之事,两家不是没有做过,圣人也未必不知道。之所以睁一眼闭一只眼,无外乎是他现在还需要王、韦两家的力量帮他对抗柳家。
可是一旦两家掌握的权力太多,圣人心里那点疑心病就会发作。王家得了左仆射之位,能够达到牵制柳家的作用,对圣人而言就已经足够了,他并不需要韦家再更进一步。
杜家众人听了杜绍的话,暗暗沉思,也都反应过来。
杜荀冷笑道:“权衡制约,帝王之术,圣人也不怕将自己的江山基业就这般葬送么!”
“阿荀!”杜绍瞪了二儿子一眼。
书房内虽不存在泄露之虞,但当着一众小辈的面对圣人出言不敬,非是长辈所为。
杜荀收到了父亲的警告,先是端直了身体,然后有些恼怒地说道:“阿耶可知,今日朝堂之上,除了柳慎告老之事外,还发生了什么事吗?”
杜绍怔了一下,正色问道:“还有何事?”
杜荀深吸一口气,道:“今日有御史弹劾安西都护周伦养寇自重,奏请圣人撤换安西都护,另选忠臣良将。”
杜绍和杜蔚相顾愕然。
杜云彦等小辈亦是面面相觑。
“周都护去岁才立了奇功,打败吐谷浑不说,还收复了永安军镇,圣人圣旨上的褒赞还言犹在耳,何以今日就成了养寇自重!”杜云章同样愤愤不平。
杜宜琬沉了脸色,嗣凉王世子和宁安郡主尚未回到凉州,嗣凉王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对周伦出手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
能在这个时候指使御史弹劾周伦的,无外乎就是柳家和圣人。
可如今柳家要忙着平息雍王之事,并不愿多生枝节。
不言而喻,今日之事,定是圣人授意。
杜绍现在的脸色也不好看,杜家和周伦虽然没什么交情,但同为沙场征战武将,杜绍也戍过边,也打过吐谷浑,对于周伦能整顿安西收复国土之举,他是十分钦佩的。
可如今功勋尚在,就有人想鸟尽弓藏,如何不使人心有戚戚,又如何不是人心生气愤。
“那御史到底是如何说的?”杜绍沉声问道。
杜荀叹息一声,说道:“御史说柔然国内正处内乱,无暇他顾。而吐谷浑新败,元气大伤,未来五年内都未必敢对我大魏用兵。此时正该是我大魏休养生息之时,可安西都护府今年所要的粮饷却比往年还多,这不是拥兵自重又是什么?”
说到这里杜荀嗤笑一声,道:“无知腐儒!柔然虽因王位争夺生乱,但其根基还在。只要有一日新王确立,为了树立威信,新汗王必定会挥师南来。到那时,安西之北必有恶战。
但凡有些远见之人,都会趁安宁之时抓紧时间,最大限度地囤积粮草,巩固北部防线。
周伦去年狠狠收拾了吐谷浑一顿,未尝没有扫平后方,腾出手来对付北方柔然之意。不然,柔然和吐谷浑两相夹击,安西之地又要生灵涂炭。
却不想,打败了吐谷浑,反成了圣人眼中的功高盖主。
圣人也不想想,这些异族蛮夷向来凶悍,去岁一仗,因为蜀州刺史延误军机,未能与周伦大军配合合围吐谷浑主力,使得吐谷浑大汗逃脱,致使周伦未能毕其功于一役,吐谷浑看似元气大伤,却始终是个隐患。”
杜蔚摇头叹息,然后淡声说道:“你当圣人当真不知么?蜀州刺史何启元延误战机,按律当斩,可圣人只是降了他的职而已。想必要不了几年,这位何启元就能入京为官,官位未必比一州刺史低。”
杜云彦此时也说道:“周都护已经是封疆大吏,他若真是灭了吐谷浑,圣人起码要封赏一个国公爵位。高爵厚禄,还掌管兵权,圣人如何能放心。说来也是可笑,异族之患居然比不过圣人心中那点猜忌之意。”
众人皆是默然,当年的杜家又何尝不是如此。
“此次御史弹劾,应该只是圣人的一次试探。若我猜测不错,圣人定然训斥了那名御史。”杜蔚看向杜荀。
杜荀颔首,“确实如此,不过有一就有二,有些话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不会那么快。”杜蔚十分肯定地说道,“安西四十万大军唯周伦马首是瞻,没有合适的借口恰当的时机,圣人也怕逼反了周伦,现在他只能徐徐图之。”
杜荀细细一想,也认同了兄长的推断,然后问道:“那咱们是否还需要和卫峻接触?”
杜蔚没有说话,看向坐在上首的杜绍。
杜绍沉吟了许久,然后道:“见见亦无不可,周伦此人,非是坐以待毙之辈。”
杜荀应是。
说完了周伦的事情,杜蔚忽然开口问:“阿俪,你对柳慎告老之事怎么看?”
杜宜琬没想到大伯忽然转变话题,微微一楞,然后反应过来,低头思索片刻,说道:“或许柳家原本也在纠结是要让柳思铭入京接替左仆射之位,还是让其继续镇守在安北。
很显然,惊马的事情帮柳家下了这个决断,所以柳慎这回才如此干脆同圣人做了交易。
可是观柳家以往的行事手段,这个亏柳家咽下去了,但必定要叫旁人吃更大的亏才能心甘。”
“你说的旁人是吴王吧。”杜绍笑道。
“大父英明!”杜宜琬笑嘻嘻地拍了自家祖父一记马屁,然后才道,“吴王和王家这回得了那么多好处,韦家险些伤了一位公主不说,还没落下半点儿实惠,心中必定不舒服。王、韦两家若是因生了间隙而分道扬镳,于吴王而言可真是比断了左膀右臂还要心痛。
当然,仅是这一回的事情,肯定难叫两家离心,不过只要撕开一个口子,柳家就能逮着机会把这个口子放大。”
杜绍笑着点头,不吝称赞道:“阿俪真冰雪聪明!”
杜宜琬有些不好意思,这些事情,她能想到,在场之人中,除了阿佑年纪小之外,众人都能想到,她并没有大父说的那般厉害。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往后会怎么发展,咱们静观其变吧。”杜绍最后说道。
的确,只要事情不牵扯到杜家头上,杜家乐得站在岸上看戏。
又过了五日,已经重新开始去宫学上课的杜宜琬,刚一归家,就听到了一个消息:卢皓回京了。 重生之锦绣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