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凡夫俗子无数,如坐井观天。整个人间界被众多人以为是广袤无垠没有边界的,传说在天之涯、海之角是一片混沌,进去便会死的了无声息。
那些能够御飞虹度过无尽海域的通玄则会对此言论嗤之以鼻,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到过海角,也没见过天涯。
东海以东,就是海外四洲中的西牛贺洲,东胜神洲跨过无尽海域,就是中原五洲中的极西之地,西荒。
莫约世上的道理都是如此,无论是道家说的极尽便为一、充盈则衰,还是儒家所说否极泰来,都阐述了世间大道。
这日,大寒。
西荒一座名为西极山的山脚下,海浪潮汐一上一下,拍打着海边满是苔藓尸体的礁石,在大浪刚刚退去的时刻,便有一道流光落在礁石上。
流光散去,显出二男一女三人。
“书上说的没错,这里果然就是西荒。”
青衣年轻人抱着一口长剑,不顾脸色苍白,跳到一座海边耸立的石堆上,看着对面高山的崖壁上,两个笔力遒劲、苍茫的两个血红大字。
上书:西荒
“书上还说,当年第一代儒家圣人知行合一,走遍九州,为九州命名,这是真迹。”看着那两个大字,青衣年轻人发自肺腑的感叹。
“能不能别缅怀历史了,我快撑不住了!”
岸边传来女子的抱怨声,只见她站在向海一面,向着大浪伸出右掌,那些澎湃汹涌而来的海浪就如同撞到了看不见的屏障,被挡在女子手掌之外。
女子身后,一玄衣年轻人不断换气吐纳,盘坐在礁石上,一口剑身乌黑的古剑染着青霜。
石堆上的青衣年轻人撇了撇嘴,没有理会。
忽然见眼旁划过一道乌光,落在了西极山的山顶上。
青衫年轻人面色更加苍白,转头看下面,果然没了人影。
“偏心,偏心。果然徒弟和朋友,徒弟才是最大。”年轻人嘟囔着,黑着脸在乱石间蹦蹦跳跳,靠近西极山。
又花了一天一夜,终于爬上了山顶。
看着悬崖旁喘息的尹舒,纪雍从入定中醒来,手中提着胜邪,淡淡地道:“出发吧。”
说罢往群山沟壑中走去,尹舒一声哀嚎,又见纪雍脚步停下,心中刚要高兴,却只听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又传来,“开山路。”
尹舒面露打死也不干的表情,一旁的陶虞凶残地挥了挥拳头。前者脸上立即扬起牵强的笑容,拔出长剑走在前头,一副坦然赴死的模样。
好在那惨无人道、灭绝人性的邪绝终于大发慈悲,上半夜赶路后,下半夜让尹舒去休息睡觉。
对此,这个游历在外的楼观派大弟子简直是感激涕零,差点还哭出了声。
深夜,寒风凛冽,在山上树林中,更加的阴冷刺骨。
陶虞在火堆旁舒舒服服的躺着睡觉,用一段枯木做枕头,睡觉睡得四仰八叉,偶尔眨巴着嘴。似乎丝毫不介意枯木里爬出来的蚂蚁,主动爬进了她的嘴里。
纪雍则一直盯着火堆,不知在想些什么。
长生真经龙虎交汇以来,无时无刻都在自我运行,根据身边的环境自行运转,就算他一年不睡觉也不会出任何问题。
正纪雍发愣间,尹舒突然醒过来,转头看向密林。只听密林摇动,不多时,一行身穿黄色衣袍的和尚从中穿出。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指引,不然贫僧师兄弟们还不知要在这里面穿行多久呢。”那领头的和尚念了句佛号后躬身行礼感谢。
尹舒一开始不解其意,看到身后的火堆才恍然大悟,人迹罕至的深林中点火,如果不是摄于纪雍散发的气息,他们早就被那些野兽包围了。
“夜深寒冷,贫僧几人可否能借火暖暖?”
尹舒自然是不无不可,朝火堆的对面努了努嘴,示意他们别打搅陶虞睡觉。
一行和尚走过来,向纪雍行礼,但这个年轻人就像没看到他们似的,眼睛也没眨。
倏然,他的眼神锋利了起来,“你们将它引过来了。”
那五位和尚不知其意,但突然出现的凛冽寒风,不再舒缓,反而急来急去,像是在逃出这个地方。
那团黄色火焰也颤抖得厉害,慢慢变成青色的火焰,看起来阴冷诡异。
纪雍站起身来,丝毫不惧,那双眼睛在黑夜中绽放神光,难以直视。
陶虞那个心脏大的女子依然不明情况的沉沉睡着,尹舒及那几位和尚则如临大敌。
“何方妖孽作怪!”胆子大的和尚当即断呵,但手上拨动的佛珠却暴露了他心底的恐惧。
领头的和尚报赫,望着纪雍苦笑道:“阿弥陀佛,连累几位施主,真是贫僧几人的罪过。”
尹舒撇了撇嘴,心中诽谤难道这些和尚眼瞎不成,没看到那位站起身来后,双眼都在放光么。
确实,那几位和尚虽说心头疑惑,却也以为对方是被这诡异的场景吓得站了起来而已。
但忽然他们就改变了看法,因为在那玄衣人起身后,脚边的那口幽冷古剑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众僧只看到眼前徒然闪过寒光,那火堆又恢复了颜色。
那口消失的剑重新插在泥土中,剑身有灵般的抖动,滴血未沾,但周围泥土上却有墨绿色的液体。
几位和尚都不是修行中人,但那暗中的妖怪却因道行低微而不敢随意出手,这与他们身上携带的佛光有关。
纪雍看着林中如同有看不见的庞然大物行走,树叶声簌簌远去。
这让他对这场意外有一些好奇。突然出现在荒林中的这些和尚,不敢下嘴只敢耍些小手段让和尚迷路的精怪,还有就是那不成器的精怪被重创后没有一意强攻,反而像是搬救兵般远去。
这些都让他感到,嗯,背后有人。
正好那精怪远去的方向是东方,所以纪雍觉得是时候赶路了。
“几位大师,我们是从东土大唐而来的斩妖人,请问往东而去可是血鼎山地界?”纪雍施礼问道,实则他对和尚的感官,是在灵山遇到那个和尚之后才有所改观。
在灵山上,那个和尚将所有因果揽在自己身上,因为按他所说,无论是纪雍还是陶满山,都和他有过交集。
陶满山三百年前与那个和尚是知己,当初见到陶满山身旁的女子时,陶满山还只是一个第二境的小修士,没看出那女子是妖族,但那个和尚却看出来了。
他没有说,原因有很多。
不仅是因为那两个人年轻人很相爱,更因为他觉得众生平等。
自己未渡,不渡他人。
只是没想到后边发生的事,乱了整个三界。
而与纪雍的因果,则是在他们第一次见面之时,作为除佛祖之外第一个见到他的佛门弟子,他也看出了纪雍命格,却没有阻止事情的发展。
这个理由很牵强,但他一心求死。所以纪雍给了他一剑,断了他求佛之路。
无论是后来宁仙奇与之决裂,还是雷音寺重伤至死的五位金身罗汉,这些都让纪雍心里很不好受。
思绪从时光中拉回,那领头的和尚神色有些拘谨,因为对方刚才的一剑,实在不像普通的斩妖之士。
但对于这些不打紧的问题,他还是没有什么隐瞒,直接道:“往东最近的是白龙寺地界,再行一万五千里才是血鼎山地界。”
纪雍神色一动,“可是那个大师的白龙寺?”
那领头和尚抬眼,故作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哪个大师?”
纪雍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实则刚才那领头和尚心境已经乱了,虽然掩饰,但在他的眼中,实在是破绽百出。
纪雍提起胜邪,道了一声告辞,不顾尹舒二人,往东便去。
陶虞被尹舒粗暴的拍醒,惹得姑娘一脚蹬过去,可怜的娃儿修为被人后来居上不说,在这一脚偷袭下,直接翻了两个大跟斗。
“干什么!暴力婆娘!”以尹舒的性格都忍不住大骂一声,爬起身来,连道晦气。
陶虞也不好意思,但眉目一转没有看到纪雍的身影,徒然心头一紧,“我师傅呢?”
“不要你了!”尹舒揉着发疼的胸口,受了无妄之灾,郁闷不已。但看到对方又锋利起来的双眸,尹舒心悸不已,连忙解释道:“让我们跟……唉,等等我,你知道是哪边吗?!”
还没说完陶虞已经起身追去,尹舒告罪一声,转身便跳进密林中。
却见那穿着新袍子的女子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傻,她已经跃上树顶,看到了纪雍前进的方向。
如果要追引路的人,以此来见到幕后之人,那必定不能超过引路人。
但这对于纪雍这个层面的修士来说,这句话并不适用。
他的感知已经可以说是如同通玄,加上长生真气的妙用,他能感知的范围还要扩大些。
所以在他跟在那精怪身后前行莫约里之后,在朝阳升起之时,他已经比那精怪先到了目的地。
这是山林中的一座破败寺庙,纪雍站在寺庙一里外的树巅上,寒风催动树枝,他的身影随之摇动。
他忽然觉得有些无趣,因为破庙中他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所以这并不是什么惊喜。
就在正他准备离开找陶虞二人之时,寺庙里的人也发现了他。
纪雍不禁勾起了一抹笑意,看来对方比他想象中的要厉害一些。
无声无息间,他脚下的这颗挺拔松树,从树根开始冻结,像是向天倒流的水流,寒冷却很难感知到的冰晶不断攀上,眨眼间攀上了树枝。
寒风再吹拂不动这颗冻树冰枝。
纪雍惊奇的是那人修为攀升的的确是很快,若不是他在巨鲸腹内感悟修行了聚散神意,他定然没有对方修为深厚。
第二境极尽修为。
再多一分,对方就能成为半步通玄。
当然,这一手玄冰真气有一般人不能够比拟的杀伤力。
纪雍忽然来了兴致,眉心处的太清真气溢出铺满周身,如同外穿了一件轻纱,清光流动,此时的他如同谪仙人。
当然,也只有他这种毫不在意真气耗尽的人才有资本将真气随时护体。毕竟他悟出聚散神意之后,就再也没珍惜过别人只得苦修而来的真气。
胜邪剑化作剑光收入体内,这归功于蜀山御剑术,可将本命剑器收入剑胎之中。
这种妙术在世间已不可见,无论是张季痕还是公羊博敖都做不到这一点。
因为,这个世上只有三个人会。再没有多余一人。
纪雍有些出神,足尖的寒冷唤醒了他。此时寒冰已至脚下的松针,唯有这根松针没有成为冰针,一缕不起眼的绿色。
刹那间,整棵冰树炸裂,裂成一道道锋利的冰凌。
像是被人一手握住四周天地,四散的冰凌不约而同,向半空中被清光遮住面目的那人刺去,四面八方,上下六合,都是破绽。
纪雍不以为意,这样的攻击在普通第二境圆满的修士看来都不得不凝神对付,怕紧跟而来的后续杀机。
所以他们尽管会挡住这些无处不在的冰凌,但却会心里戒备,尽可能保留半口气,那也被凡人称之为底气。
这是普通修士的做法,可纪雍自然不是普通修士。不仅是因为他一气很长,更因为他有办法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这是生死之战中终结出来的战斗经验,最宝贵的财富。
修为境界相差不大的捉对厮杀,以此分高低。
所以四绝只有四人。
浑厚的太清真气如同一个不断扩大的球,将所有攻击向外撑开,这片树林像是被狂风洗礼,周遭的树木通通被几乎凝成实质的太清真气横推而过,枝干折断。
挡下所有杀机的神秘人下一刻便收回膨胀开来的护体真气,身影冲进破庙的瞬间凝成轻纱笼罩在他身上,眨眼又从破庙后冲出。
此时在他右手中,掐着一条雪白的脖子,脖子以下是一条让人心生沉沦深沟,以上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庞。
那女子眉头紧锁,美眸中的幽怨,像是要将人沉入深海。
“阁下是谁?这又是何故?”衣领拉低到能看清亵衣上花纹的女子沉声问道,尽管震惊于这神秘人的身手,但在她脸上却并没有恐惧之色。
下一刻,那被清光遮住面目的神秘人左手一指点在她的眉心,那里有一朵晶莹妖异的莲花印记。
女子刚要呲笑此人的不自量力,这莲花中的恐怖能量,就连她也只敢小心翼翼的触碰,这也是她仰仗的后手,却没想到这人竟蠢到自投罗网。
只是下一刻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一指点下,恐怖的灵压在两者间瞬间炸开。那人的右手也终于松开了她咽喉,只是那猛烈的反震之力直接将她震飞,跌落在地。
而那神秘人仅仅只是踉跄后退两步后,便站稳了身形。
跌落在地面的谷雨诗如坠冰窖,一口逆血喷出,面色苍白,充满绝望地望着那始终看不清面目的神秘人。
“阁下究竟是谁?若杀了我,就不怕血鼎山追杀么?”谷雨诗不甘心的威胁。她知道这是最蠢的做法,但这也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希望对方能投鼠忌器。
“杀了你再杀方寸邪君,反正你们是在白龙寺地盘上,死了也就死了。还能挑起血鼎山与白龙寺的矛盾,岂不是一举两得。”
那神秘人开口,更让谷雨诗害怕。心里把明方寸给骂了个狗血淋头,但她还是故作镇定地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挣扎地坐起来靠在一棵树上。
“阁下修为高绝,定然是不服气明方寸为何是七奇之一而你不是,奴家知道明方寸现在在哪儿,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谷雨诗此刻无疑是诱人的,皱着的眉头,让人怜惜。而露出衣袍的雪白长腿,又让人燃起热烈的欲.望。
然而纪雍只是背对着她,“你本可以多活一会儿。”
谷雨诗瞳孔一缩。
在周围,一棵棵松树无风起浪,所有的松针像是一柄柄飞剑,所有剑尖都对准了纪雍。
他的嘴角有嘲讽的笑容。 剑道化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