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生死有命,通常情况下人虽然不能自己决定自己的生,但至少可以决定自己的死。
明方寸则完全不同,他决定不了自己的生,连死也决定不了。
尽管被纪雍一剑刺穿了心脉,但因为他死前吞噬了太多的血气,所以现在的他,鲜血流不尽。
血未尽,更是有生机不断从体内冒出来,维持着他的性命。
他就这般躺在密林中,寒风尽管刺骨无比,但也没有他的体温冷,因此他感受不了那股冷意。
在等死的过程中,他静默地望着视线唯一能看到的夜空。
可惜的是夜空一片漆黑,并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就在他渴望生命尽头最后的寂静之时,他是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师父救我。”尽管他很不想叫出师父两个字,但事到如今别无选择。
鹤发童颜的血意真眼中,一瞳含魔光,一瞳为神光。
血意真蹲下身看了看他的伤势,叹息道:“由生转死易,由死转生难。”
明方寸看着男子那眼中越来越盛的魔光,这个年轻人终于感受到了什么是心如死灰。
……
雇来的马车里,谷雨诗幽幽转醒,只觉身体虚弱,无论怎样也提不起力来。
昏沉中,轻轻撩开马车挡风卷帘,看到马车两边坐着的陶虞尹舒二人。
“小娘皮,说你傻你还不情愿,知道纪师傅他为啥带着这祸国殃民的女人不,可不是起了什么怜惜之意,恐怕是做了什么始乱终弃的事儿,自己过不去只得带上这个拖油瓶了。”
尹舒语重心长地道,“你可别抱啥希望了,说不定两人以后就一起结婚生子,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了。”
“你胡说八道!”姑娘看起来被气的不轻,瞪大着眼睛望向旁边吊儿郎当的尹舒,手上却用上了力,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
可怜的马儿遭此无妄之灾,还以为自己不够卖力,连忙卯足了劲,洒足狂奔。
“傻妞儿,前面是悬崖!”尹舒吓得面色倏一下发白了。
“我知道。”陶虞硬着头皮回答,随即怒道,“别摇我!”
尹舒使劲地摇陶虞手臂:“快停下!”
“我又不是马!”
车内的谷雨诗苦笑一声,正欲提起真气阻止三人的“殉情”行为,哪知一运气,便觉体内经脉如同撕裂般的疼痛,不禁让她痛呼出声。
尹舒转过头,惊道:“姐姐你醒啦。”
“我们要死啦。”谷雨诗没好气地道。
正冲出悬崖,只见后方一股拉力传来,陶虞三人只觉耳畔狂风骤起,将面皮都吹得飞起来。
三人惊呼一声,腾空后跃,落在悬崖边上,而那可怜的马车已落入深渊。
纪雍沉默着看了一会儿陶虞,后者脸红低头不敢看他。
要说陶虞已是洗尘圆满修为,遇到这种情况自己也能应对。但事实偏偏不是如此。
一来她境界修为涨的太快,就连她自己也用不来那些修为。二是因为纪雍从来没有教过她神通术法。并不是他不愿意教,而是没得教。
他的长生真气太过玄妙,很多术法都是无师自通,根本教不了陶虞。
他最擅长的还是剑法,只是,剑法有方吝就够了,无论是郭寄奴还是陶虞就算有他的教导,将来在剑道一途上,估计也超越不了方吝那个福缘天定的孩子。
“我……”崎岖的山路上,盘旋在山间的小路如同龙蛇起伏。谷雨诗走在纪雍身旁欲言又止。
纪雍直接道:“你修为被废,经脉俱损,想要高来高去是不可能的了。”
谷雨诗停下了脚步。
“以后就做个普通人吧,到前面村落我们就各自离开吧。”纪雍继续说道,没管谷雨诗此刻复杂的心情。
背影渐远,谷雨诗看着那果真是毫不念旧情的薄情寡义之人咬着嘴唇,鲜血溢出将女子嘴唇染得更加鲜红动人。
尹舒走上前来,陶虞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追着纪雍走到了前头。
“姐姐可是在恨纪师傅没有早帮你?”尹舒偏头问道,手里价值连城的宝剑被他当作拐杖一样杵在路上,剑尖上全是黄泥,好不凄惨。
谷雨诗摇了摇头:“莫把他人好意当作理所应当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尹舒左手抬起打了个响指,笑道:“那接下来的天就好聊了。”
谷雨诗哭笑不得,感情我都这样了,不安慰几句就算了,还想着伤口上撒盐。
果然是一丘之貉,都不地道。
“姐姐不知那日情形,聪明英明如我也是事后才发现暗中的阴谋诡计的。”尹舒接着道,“那方寸邪君本就是一颗可怜的棋子,更可怜的是偏偏这颗棋子还以为他掌控了棋盘。”
“我们带着你走了三里路,在那里看到了一座倒塌的山峰,就像是有人生生将那座山峰拦腰折断的,乱石一地,我们绕了两天才找到了原来的路。”
尹舒眼中全是向往的光芒,“虽说英明神武的我现在在练气修行的路上才刚刚起步,但我也能感受到那场大战留下的余波。”
“你是说,那日有通玄在暗中窥视?”谷雨诗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好受起来。
尹舒连忙点头,“我都能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机残留,陶傻妞当然也能。记得她问了纪师傅一句,打架的两人是什么境界,纪师傅回答的是:陆地神仙。”
“如是观?”谷雨诗瞪大了美眸,佛子出现在白龙寺,那如是观肯定在暗处,只是不知道与如是观交手的另一人是谁。
尹舒赞道:“姐姐聪慧,正是传说中的那位通玄魁首,那你一定想不到与他交手的是谁。”
谷雨诗白了他一眼,被这小屁孩儿一逗,她心情确实好些了,不禁反问道:“你知道?”
尹舒往前走去,留下了一个自认为潇洒的背影,“那个人是你们血鼎山的上一任山主。”
谷雨诗确实没想到,但血鼎山上一任山主未死这件事却更让她震惊。
传说血意真登上大位之时,将上一任山主给吞食了。只是没想到事实的真相并不是这样。
忽然她记起当年与纪雍在血鼎山禁地内感受到的那股气息,恐怕上一任山主就藏在禁地之中。
“你怎么知道那人是我们血鼎山的上一任山主?你看到他了?”谷雨诗有些不信。
尹舒转过头,立马点头,竖起大拇指道:“哈,姐姐你果然是真的聪明,每次都知道我想说什么,然后问问题问到我心坎儿上来了。”
“我们在一条干涸的河底,看到了他是尸体,还遇到了如是观,他告诉我们的。”尹舒回答,说罢还朝着谷雨诗挤眉弄眼,示意她继续问。
谷雨诗被这小子的小聪明给挑起了兴趣,边走边问道:“那为什么说明方寸是棋子呢?”
尹舒语重心长的感叹道:“知我者,姐姐也。”
“方寸邪君其实一开始就是一条养在血门主池子中的一条鱼儿罢了。”
谷雨诗抬起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是极是极!”尹舒大感酣畅,这一路来,纪雍是个不想说话的主,而陶虞又是个问问题一点都没水准的傻妞,憋了一肚子话的他苦闷啊,现在总算是遇到个知心人了。
“姐姐不要想太多,大鱼是你们血门主,小鱼是方寸邪君,姐姐你顶多就是众多虾米中的一只而已,别太伤心啦。”尹舒得意洋洋,说了这么多话,终于是将心里的气给顺过去了,好心好意顺便安慰了一下成为凡人的谷雨诗。
“反正方寸邪君没有好下场便是了,姐姐你也自由了。”尹舒说道,“当时纪师傅肯定已经看破了暗流,冒险救回你一条性命已是不易,至于为何不早点出手,谁叫你的道基是那朵冰晶琉璃莲呢。如果不让方寸邪君得到它,就是打乱了你们门主的计划,那恐怕我们都会被一掌抹杀了。”
“尹话唠,还不来开路!”
道路前方,传来陶虞杀气腾腾的声音。
尹舒轻啐了一口,转过头小跑向前,“姑奶奶,不是有山路吗,干嘛还要披荆斩棘的开一条路出来?”
“师傅说前面有村落,若是绕山路还不得绕个几天几夜。”陶虞瞥了一眼谷雨诗,“闲杂人等安排妥当后,我们还有尽快赶路呢。”
尹舒狐疑地看了眼不说话的纪雍,对陶虞说道:“后面这句话怕是你自己乱加的吧。”
陶虞瞪眼,挺了挺胸脯,“要你管!”
尹舒嘟囔着不情愿的提起剑,“再怎么挺胸也没有人家的大,关键是人还比人家蠢。没戏了没戏了。”
陶虞耳尖,闻风最拿手,听了尹舒的碎碎念,怒道:“你再说,我拔了你舌头!”
两人打打闹闹,往旁边山坡跑去。
纪雍慢慢行走,感受林中的一草一木。
冬季之中百草尽折,这是铁律。可是今年不同。
纪雍试图一叶知秋,窥一斑而知全豹,从中捕捉到不同寻常的气机,但尽管他怎么努力都失败了。
长生真气可感知天地,但这个冬季的这些花草树木,却感觉与他陌生了起来。
“我好像和你说过,我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谷雨诗走到纪雍面前,轻轻说道。
纪雍没有转头,“明方寸已死,血意真不会在意你的死活,所以你自由了。”
“可是自由的代价太大了。”谷雨诗苦笑道,在寒风里,她体会到了很多年来没有感受过的寒冷。
“谁说不是呢。”纪雍深吸了一口气,寒冷刺激着他的鼻子咽喉,“而我没有回头路。”
正午的天空中,点点白花飞落。
今年初雪。
又是一年将要过去。
只是今年与往年不同的是,雪中盛开着各个季节的花。
傲雪凌霜,不再是梅花独有。
就像纪雍一行人走进了与世隔绝的山村。
村里对几位外乡人极其的好奇,但没人来问他们来自何方,尽管纪雍从这些人眼中看到了好奇,也感觉到了他们的不同寻常。
整个村子只有百十来户,每一户人里都有修行者。
这是一片避世的桃花源。
纪雍忽然转过头,隔着不停飘落的雪花,他看到敞开房门内,一个青衫落魄的汉子,手里用柴刀分开青竹。
割出的竹篇正修理着竹篓。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看来离村子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条河。
让纪雍感兴趣的不是柴刀和青竹,而是用刀的人。
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叫落百野。
一个老熟人……
一个使青岳剑的老熟人。
只是现在他没使剑,使的是刀……
很快很快的刀。 剑道化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