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岳山,北齐大将军杨罗延带着二十万大军南下,行至此处,已是遭受南朝大军的第三次奔袭,看着落荒而逃的南陈军队,杨罗延的心中并无打了胜仗的喜悦之情。
“看来我们南朝的皇上是准备拖住我们的行程,好以此干大事啊。”
北齐骁骑将军宏如烈沉声道,望着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兵们,心头多少有些不痛快,三场胜仗,什么都没捞着不说,还损兵折将,确实够憋屈的。
杨罗延沉声下令,“就地驻营。”
一番忙活之后,日落西山。
山间夜晚空气冷冽,就连呼吸太过大口,也会被寒风刺得鼻子酸痛。
营帐内烧起了炭火,一干南征大将围坐在炭火旁,等待杨罗延下令。
“既然陈霸先想要拖住我们,我们也就随了他的愿吧。”杨罗延将一壶清水放在炭火上,军中不许饮酒,这是他立下的规矩,自然不会去违反。
“将军你的意思是?”宏如烈问道,“陛下让将军率军二十万,可不是让将军南下来玩的。”
宏如烈作为祁王手下的心腹大将,受高养湛器重,此次出征南朝,也是北齐皇帝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用以牵制。这一点,杨罗延看得比谁都清楚。
尽管此人在他人眼中是个莽夫,有勇无谋,但他却知道,大智若愚,不过如此。
“骁骑将军,我有一计,送你名震九州的大功绩,你要不要?”杨罗延拿起内衬的衣角裹住手,将煮沸的水从炭火中拿出。
“愿闻其详。”
“本将军所说的意思是,让陈霸先相信我们已经被拖住。”杨罗延端起茶具,茶具下用几颗卵石垫着,冲茶之时,水流满地,一旁的一位心腹连忙把住茶具,免得它东倒西歪。
杨罗延望着他感激一笑,继续说道:“对于南朝此次叩边,我以为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拿回三年前失去的三郡,想借此之便,与我北齐拉长战线,打一场持久的战争。”
“南朝兵力衰竭,这是天下尽知的事实,若想从淮南王手中攻下三郡,若无举国兵力,我相信陈霸先是做不到的。这样一来……”
“金陵徐州等地,一定兵力布防薄弱。”宏如烈接过话,眼中亮起了光芒。
杨罗延赞道:“确实如此。”
“陈霸先的阻挠之计,恐怕已是黔驴技穷。他是在和我们赌谁先拿下一场大胜仗。若我们没有拿下徐州,而他拿下了天景郡,那陈霸先就可乘着士气高涨,后方粮草无忧的绝好时机直接东行,与徐州军一起围攻我们,到时我们必败无疑。”
“所以陈霸先的第一仗必然是冲着天景郡去的。”杨罗延继续分析,宏如烈等人心头感叹不已,不愧是北齐开国以来第一位战神,就凭这份智慧,难怪从未有败绩。
“宏将军,我要送给你的功绩便是,取下徐州,形成直逼金陵的大好局面!”杨罗延轻声说道。
宏如烈心头一惊,道:“将军已将形势分析得如此透彻,若陈霸先先我一步取了天景郡又当如何,到时我恐怕功绩没捞着,反倒成了陈霸先的刀下亡魂。”
杨罗延摇了摇手,“将军稍安勿躁,战场兵法之道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无论怎样变化总有不变的,那就是目的。”
“此战目的不是为了拦下陈霸先夺回三郡,而是为了将徐州纳入我北齐的疆域,竟金陵逼到绝路!这一点请诸位将军切记。”
“陈霸先可派庆平那厮来阻挠我们,那我们也可去阻挠他。”杨罗延说完,正襟危坐,传令道:
“命,宏如烈为筚路太尉,率军七万,直取徐州!”
“令,庞休为副将,率军三万协助策应,拦下所有拦路之军,为筚路太尉扫清所有障碍,务必在三月之内,拿下徐州!”
“本将军率兵十万,往西增援天景郡,拼死抵抗,确保宏将军能拿下徐州!”
众将领命而去,宏如烈毫不掩饰心里的狂喜,与众将退出。
主帐内只剩下杨罗延与其心腹庞休。
“将军,宏如烈知我是你的人,恐怕不会全信于我。”庞休正是为杨罗延掌茶具的那位将领,脸上有络腮胡,看起来勇猛无比。
事实上,在北齐,此人有以名号,被称为:疯魔将军。
此人带兵,每次皆打惨胜之仗,有一场著名战役,庞休率兵两万断后,与当时梁国的长胜军在龙行江口,有一场惨烈异常的战斗。
背水一战,庞休两万兵甲,挡住了五万骑士精锐。
但最后的结果却是两万兵甲,回北齐的仅仅只有三千。可怕的是,长胜军回到梁国的,也只有三千。
杨罗延笑着侧过身,拍了拍庞休的肩膀,“我并没有让你虚打,而是实打实的真打,他抓不到你的把柄,又哪有理由去告御状。”
“将军的意思是,真的要成全宏如烈的不世之功?”庞休皱眉问道。
背过手的杨罗延与庞休二人走出营帐,前者望着风雪稍停的夜晚,再次强调道:“我说过,这次是真正的南征,而不是为了保住三郡而发兵。这一点,无论是谁,都给我记在心里。”
“是!”庞休心头凛然,自六年前表明心计决定追随杨罗延后,这位公子的成长极快,如今就连他也看不透其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
……
这场南北两朝的惨烈大战持续了两月。
庞休所带的大军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与宏如烈配合默契,所有艰难的战役,都由庞休带兵冲在前头,三万精兵,硬是拼掉了庆平四万兵甲,更率领着残余兵将不断骚扰阻击,致使南陈军队苦不堪言。
天景郡外南陈大营,陈霸先连续两月熬尽心力,终于离拿下天景郡只有一步之遥。然而从东边传来的战报,却是一次比一次快。
都是惨败的消息。
“北齐仅仅十万兵甲,难道就要拿下我徐州吗?”陈霸先有些心灰意懒,此战暴露了南陈的致命弱点,将帅之人,寥寥无几。
而反观北齐,真是人才济济,庞休、宏如烈等人,哪一个不是将帅之才,更不要说杨罗延了。
“北齐的杨罗延率领的十万大军现在何处?”陈霸先问道。这两月,整整十万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一点消息都没有,这让他心底的不安感愈加浓烈。
“探子在青州发现了大军踪迹。”
陈霸先起身看向身后的地图,沉默半晌后道:“看来那位北齐的大将军也想和我们赌一场啊。”
“那就看看我们到底谁先拿下!”陈霸先面色红润,这一仗他已经用尽手段,迫使北齐与他对赌,看来,这场豪赌终于要到最后阶段了。
“杨罗延想要攻下青州,与宏如烈形成东西加攻之势,借此攻下徐州,再图金陵。”陈霸先传令道,“今夜,攻城!”
今夜风雪急,大雪中沐浴鲜血,枕戈待旦,恐怕这就是军人才能感受到的最美风景与最惊奇的事。
十五万大军冲杀,战场上嘶吼声,战马嘶鸣声,战鼓雷动声,兵戈交击声,声声入耳。
也是伴随战士后半生的噩梦。
终于,陈霸先一马当先,冲破城门,进入了天景郡。
这位大半生戎马的将军,后来却成了帝王的魁梧男人,眼眶竟有些湿润,“大势已成……”
正此时,军队后方,城外营帐方向,茫茫天地间,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冲杀声!
原本以自身难保的淮南王的军队竟是重振旗鼓,从城中四面八方冲杀而来!
“皇上快退,杨罗延带兵来了!”后方传令兵纵马狂奔,一道箭矢从后方飞来,穿透了传令兵的胸膛,去势不停,射中了正恍惚中的陈霸先。
陈霸先应声坠马,“撤退!”
杨罗延座于陈霸先的营帐中,看着座椅后方的地图。
“禀报大将军,南陈军队往华都退去!”
“追!”杨罗延抽出腰间长剑,刺在地图上的青天谷处。
而此时也是到了徐州地界的宏如烈却脸色不好看,刚得到战报,由庞休带领的三万精兵强将,一个不剩,被庆平大军灭了个干干净净,就连庞休也是生死不知。
“蠢材!”宏如烈不禁低骂了一声,本是大好形势,却被庞休搅得一干二净。
只要两人配合,还愁灭不了庆平的五万大军,只是他又不能怪罪庞休,毕竟人家拼死拼活,保存了他七万大军几乎没有什么损伤就到了徐州。
徐州易守难攻,乘水利之便,已经阻挡了他数十日,久攻不下,这也是宏如烈脾气不好的原因。
最为可恶的是,军队后方的那些世族兵士,竟也是发了疯一般的对他围追堵截,不断骚扰,这一番下来,竟是折损了三名大将,死伤近五千人。
“修行人士就行该全部抹杀掉,省得乱世!”宏如烈脸色也有些苍白,就在半月前,有一名不知死活的修士竟来刺杀他,虽说没有成功,却也是伤了他,所以对那些人,宏如烈一向都是遇见一个杀一个。
好在今夜后方的神机强弩已经到了,对于那些在江上嚣张的水师,他有信心给他们一个血的教训。
又是一夜血战。
清晨,攻下徐州的宏如烈几乎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一刀砍掉阻挠他半月的胡兴的脑袋。
突然,他抬起头来,只见城头,不知何时站着一位身穿银龙铠甲的年轻人,在风中一双傲视天下群雄的眼睛向他望来。
仅仅是这一瞥,宏如烈的脑袋就掉了。
银龙铠甲的英俊年轻人跃下墙头,一剑枭首。
“多谢李少主,大将军答应你家家主之事,定不会食言。”没有想象中的群起而攻,宏如烈身旁的副将反而是礼数有佳。
他是大将军府里的老人,从大柱国杨忠未发迹之时就跟在他身边。
杨罗延所说这次是南征,但和宏如烈说的只是南征的一部分。
若真被北齐占了徐州,那杨罗延在北齐的地位就危矣,而杨罗延没有亲自来徐州,除了想见见陈霸先外,更重要的是,他占了徐州立下不世之功,高养湛肯定会在邺城用他的家人威胁他,所以他派出了宏如烈。
又和南陈李家做了一笔买卖,李家派人为他扫平异己,他则许诺将来天下一统之时。李家依然还是李家,更可以再进一步。
只是这位将军府的老人却没想到,李家来人竟是少主李释暄,这是表明心计,告诉杨罗延,李家和他已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宏如烈一死,北齐皇帝更是无法杀杨罗延,而且,陈霸先一日不死,北齐还要仰仗杨罗延一统中原。
临行时,龙小真给过提点,“潜龙死于渊。”
杨罗延所以知道,就算打下了金陵,但只要陈霸先收回了三郡,以西战东,收回金陵也是迟早的事。因此,陈霸先要死也必须死在金陵,这就是潜龙死于渊,若非这样,潜龙依旧有腾飞之日!
……
追陈霸先军队于青天谷,而也正陈霸先战败后两日,夹杂在西荒、北齐、南陈三地的后梁国乘势发兵,直扑东北方,阻断陈霸先余部的后侧之路!
两军对垒,是夜风雪交加,厚雪封路难行。
以西,荒原以外寂枯山,血色的雷霆布满天空,漆黑的夜空像是触手可及,粗壮的雷霆仿佛巨树枝丫,恐怖绝伦。
青天谷内,一个孤单的身形盘坐,望着被积雪冻住的地面,面色凝重。
两军对垒,青天谷以北为北齐十五万精兵强将,以南是南陈十万残兵败将。
而中央的那个玄衣年轻人就这般旁若无人的盘坐着,低眼看着地面,右手边撑着一口如他衣服般乌黑的长剑。
年轻人用暗红竹简挽住的发髻在风雪中摇摇晃晃,头发被染成霜白。
“你是何人,胆敢当我北齐大军的路!”前方将领开口,长枪直指,军威加持之下,当有神鬼莫测之能。
谷中风声呜呜然,如恶鬼哀嚎。
玄衣人没看他一眼,依然半阖双眼,盯着地面的一块石头。
抬起左手,挥袖。
谷中狂风骤起,北齐军前方甲士立马长嘶,不断后退。
此际,子时过半。
一元初始,万象更新之际。
脚下石头发出耀眼光芒,笼罩整片青天谷,山崖两边,血色符文如同活物,游于壁上!
年轻人长身而起……
就在他站起身的瞬间,双目已经完全闭上,但眉心一道血痕却射出了目力难以直视的通天亮光。
两方人马气浪中目不能视,哀鸣后退,此时在那数万人朦胧的眼下,那站在谷中的年轻人仿佛比山岳还高。
风雪之中,玄衣客执剑破碎虚空,踏过光华帘幕,消失不见。 剑道化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