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邺城之中,各大世族纷纷噤若寒蝉,对于北齐皇帝与当朝大将军之争,不敢有丝毫的言论。
毕竟如今局势很不明朗,两方争斗中,若是率先站队,都不是上上之策。对于这些圆滑的世家来说,能有如今地位,也只是当年的一个选择。
一应之事,时机最为重要。或是万丈深渊、或是荣华富贵,有时就只在片刻思量。
大将军府内的日子并不好过,兵士将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避免有人走漏消息,祁王下令,只要是从府里出来的,无论是不是人,全部射杀。
四道府门包括狗洞外,都有一队军士守着,在面前有一大桶水,地面水渍未干。
“大人,活干完了。”打扫的兵士向领队禀告一声,由两人兵卒一起陪同,提着水桶去河里打水。
“这都是第几波了?府里的人还没认清形势,妄想逃跑吗?”那领队将士看着手上已经卷起的刀锋,这口刀这两天又杀了十几口人。
他不知道这些名义上是仆人的逃走队伍里有没有哪位杨家的小姐或公子,他只知道踏出门的都要死。
“嘿,杨家家大业大,登记在册的就有五百一十三人,多砍一人就多一点功绩。守在其他门户的将军们还眼红宏将军这里能一直杀人呢。”旁边的副将道出了实情。
宏震,宏如烈的侄子,乃是当代宏家最为年轻的将领,也被北齐朝野上下看来,是在将来能继承大将军之位、执掌军权的人。
宏如烈之死非但没有让北齐皇帝从此对宏家冷漠,反倒破格提拔了一大批年轻人才,六部几乎都有宏家的人。
而宏震与历经三朝的大世家宇文家宇文无极,并称为北齐龙凤。名头之大,可谓在整个中原都是有赫赫有名。
将军府有四道大门,北门是用来给仆人进出的,最小,但从这里逃出来的人却最多。
大多都是受不了心惊胆战的生活,生怕什么时候就飞来了一只箭,穿膛而过。
大将军府内,愁云惨淡,在这等生死时刻,最为绝望的情况下,人心欲念会被放至最大。
有平时只敢暗中私通的仆人婢女,现在都敢众目睽睽之下荒乱放肆,有爱财之人强闯主人屋里,抢夺金银珠宝。
大将军杨罗延之夫人那方已经乱做一团,而对于新过门不过几个月的小妾傅仰双,众多婢女对这可怜人儿,紧多是多给一点可怜的眼神。
傅仰双身体虚弱,此刻头靠在门前,双目无神的看着院中,一身翠绿衣裙,只能托比出她柔弱与无助。
原本以为不会在漂泊,却没想到自己这个祸根,却真的只能克死他人。
以前是群芳阁的众多姐妹,后来是保护她的华都将士,再后来是流落风尘后的侯景。
现如今,杨罗延也要遭此大难了么。
以前只是个小婢女,现在已经成为他人妇的傅仰双不禁眼泪满眶。
命途多舛,不过如此。
她想起了那个黝黑的少年,还是那时的他看起来顺眼多了。算算时光,好像已有五六年没见面了吧。
年少不知一生之长,轻许一世时光;至死方知一生之短,终悔多事未央。
此时情态,莫过于此。
傅仰双一直在想,如果当初那黑黑的少年如同现在这般冷漠无情,没有回去华都,那如今他们两定然也会成为他人羡慕的江湖侠客吧。
泪雨朦胧间,曦光中,她仿佛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庭院中那颗杨树下缓缓向她走来。
凉风习习,吹动着杨树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吹拂着她的发丝,在脸上抚动得微痒。
他走过廊桥,水波不兴。
手指将脸上调皮的头发揽至耳边,女子笑着打了声招呼,“别来无恙。”
……
独行在官道上的年轻人,鼻下、下巴下有一片青色的胡须。
来到这座巍峨的城楼下,他抬起头微微眯起了双眼,逆着晨光打量着这个在将来可能其中原第一城的城池。
邺城。
这是他第一次来这里,或者更为准确的说,是第一次来北方。
北朝的中原人氏或许因为融合了诸多其他民族的血统,比南朝人要高大些,多是留着络腮胡,看起来一个个骁勇善战。
北朝的女子比南朝的女子也要高些,皮肤很白,眼睛很大,很有异域风情。
不似南朝那些江南水乡、柔弱似水,北朝的女子们很大胆。纵马奔于市集,不单单是男人们才有的权利。
纪雍当然没有路引,但他还是大摇大摆的进了城。而且没人知道他进了城。
就算是已经能感知邺城之中一举一动的高养涣也不知道。
长生真气效法天地,随着境界越来越高、修为越来越深,纪雍对真气的运转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此刻他仿佛独立在天地外,却又像是和天地难分彼此。
人来人往的市集上,但纪雍却觉得仿佛周边无人,他行走在人群中,格格不入却又没人在意。
听着吵杂的人心欲念,纪雍面色没有变化。
通玄之后洞察人心、晓天地变化、借天地大势。通玄之名由此而生。
武夫通玄是因为有打破虚空的纯粹实力,而练气通玄则才可称之为真正的通晓玄妙。
然而可笑的是,一直追求的逍遥无约束,反而在通玄这一境界上更加比凡俗之人没有自由。因为接触了气数与因果,通玄做事尤为的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特别是盖世通玄、陆地神仙,很多时候一念之差便会将所有修行付之东流。
……
人间大势如熊熊烈焰,有的人在其中被烧成灰烬,有的人却能以火生风,乘风而起。
……
纪雍牵住某一根思绪的线头,跟着这一缕思量而行,来到了被重兵把守的大将军府。
不像当初在侯景的府邸内,纪雍几乎身死道消也没有见到那个女子,今时不同往日,他亦非少年。
来到院中杨树下,他发现了座靠在门前的女子,面容有几分憔悴了,眼中也没了那一份从他眼中再见不到的纯真与无邪。
纪雍心头对杨罗延的杀机再浓郁了一分,走过廊桥,他看清了她眼中的泪水。
“别来无恙?”她说。
纪雍用手指点在她的眉心,度过长生真气,迷迷糊糊间,女子沉睡了过去。
因为纪雍要杀人,大开杀戒!
不过在杀人之前,他还要去一个地方,见一个自己很想杀但不能杀的人。
因为那个人死了的话,会有很多人跟着一起死。
他横抱着柔弱的身子,往府外掠去。
北门的宏震眼看一人从天上飞走,那还了得,立即令士兵弯弓搭箭。
半空中的纪雍感到了杀机,眼睛中亦是以滔天杀机回应,他可是半步通玄亦是凝成神魂的高手,这一瞥眼所凝成的杀力在那群士兵心头炸开,如同被猛兽的双眼盯上,硬生生是吓得他们不敢松手。
“废物!”宏震怒骂一声,夺过旁边那人弓箭,拉弓放箭。
弓弦震动发出金石之声,箭矢飞来,纪雍空出一手挥袖,那飞来的羽箭直接倒回而去,落在宏震脚下。
玄衣人携美飘然而去,宏震原本再次开弓的一箭,不敢射出去。
……
城外萧姓人家。如果要问邺城界内哪家最富有,肯定是高家了,如果问哪家权势最大,那铁定是杨家。如果问哪家最和善,邺城老百姓都会伸出大拇指赞扬这城外萧家。
萧家老爷挺和蔼,这是公认的事实。作为北齐鼎鼎有名的富润之家,虽说家里儿女都在朝廷谋了个一官半职,但萧家老爷依然没有眼高于顶的样子,对谁也是一副笑脸相迎。
今日的萧家闭门谢客,来了重要的客人。
“祁王殿下,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快上座。”萧家老太爷脸上的肥肉都快将眼睛挤没了,挺着个大肚子迎了上来。
高养涣身后跟着一群蒙面人,尽管在白天依然是清一色的黑衣,头上带着斗篷,压得很低。
“这几位大人是?”萧家老爷问道。
高养涣停步在院中,身后的十八位黑衣斗篷人中,有三位直冲萧家后院。
“祁王殿下这是干什么?”萧家老爷大惊失色。
高养涣背负双手身姿挺拔,站在院中微微弯腰一笑,“萧老家主何必明知故问?”
“还请殿下明示!”以乐善好施闻名郢城的萧如意脸庞涨得通红,显得无比气愤。
高养涣道:“别以为孤不知,你萧家的产业为何做的这么大,甚至南朝也有你们钱庄的分号。这些年你们萧家无论是明面还是暗面,通通都瞒不过圣上的眼睛。”
“萧家乐善好施?接济游侠?呵,不过是为了培养情报网,私下里好给杨罗延那厮汇报而已。”
高养涣抬起手,捻起面色毫无变化的萧家老爷的胡须,笑道,“知道为什么孤没有在包围大将军府的时候便令人抄了你萧家吗?正是要你们传消息给南边的杨罗延,以此才好将计就计,请君入瓮啊。”
“草民惶恐,但殿下所说确实是无证之罪啊。”萧家老爷噗通一声跪下,可谓是声泪俱下,“殿下要我萧家财产,一句话就可,求求殿下放过老夫府中上下百余口性命。”
高养涣弯腰拍了拍老人的肩膀,叹息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萧家在圣上眼中就是眼中钉、肉中刺,孤为了北齐江山,只要你肯投靠我高家,不为杨家卖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殿下给草民的谋逆之罪,草民确不敢认啊。”萧家老爷连连磕头,头破血流。
高养涣闻言闭上了眼睛,“孤又于心何忍,萧如意啊萧如意,人不自救孰能救之。”
堂前,三位黑衣斗篷人压着一男子从后院出来。
那男子满口鲜血,看来是伤的不清。
萧如意扭过头,看到那男子,顿时心如死灰。
“臣一心为国,只想为北齐一统中原,陛下何以不信臣!”暗中来到郢城的杨罗延虎目含泪,痛心疾首,“龙兄!是我害了你!来世我们还做兄弟!”
旁边的黑衣人手中拿着龙头鞭,鞭身捆着杨罗延,听到其对上司咆哮,右手龙头直接狠狠敲在杨罗延的脸上。
“威名赫赫的北齐大将军,孤身犯险,落得如此结局,怪只怪你妇人之仁。”高养涣看似在说教杨罗延,实则也是在为自己提醒。
心头一狠,咬牙道:“既然杨罗延已经伏诛,除了萧如意,萧家一个不留!”
“是!”余下的十五人纷纷领命,不顾萧如意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黑衣人各自分散开来,展开一场屠杀。
萧家几乎没有几个修行者,那些幕僚游侠,皆在外收集情报,唯留两个第二境的修士在府,大难临头,竟是不战而降。
高养涣走到萧如意身旁,忍住心头的不适,语气低沉,“萧家主,写召回令吧,把各地的探子都叫回来,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呸!何必惺惺作态,枉你被称为九州六公子,不过一阴险小人尔!”萧如意怒骂。
“骂的好!”杨罗延含血大笑,又引来几次敲打,顿时满头鲜血淋漓。
“这的确是实情。”
溅满鲜血的院墙灰瓦上,一个亦是一袭黑衣的瘦削男子突兀开口。
十五位犬马暗司杀手立即护在高养涣身旁,十五人斗篷微抬,露出满是阴冷杀机的双眼。
庭院中,尘灰尽散。
一片静默的前院,哀嚎不止的后院。正此时,不知何处传来声声低沉的琵琶声。
如同刀剑翻滚摩擦之声。 剑道化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