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石磨下那位像乞丐般的人竟然就是消失了近两天的宇文恺。
不管怎么样,能再次见到这位自己也看不透的年轻人,纪雍心里还是高兴的,毕竟若宇文恺真是昨夜夏凉的剑下亡魂之一,那这个人的心思城府也太重了一些。
反正再次见到活蹦乱跳地宇文恺,纪雍对其的怀疑已是大大减少了。
“你怎么住在这里?别告诉我你在这里住了一个晚上?”谢媛鸳一脸嫌弃地避开几步,也实在是此时的宇文恺看起来太落魄了些。
宇文恺表情有些尴尬,“出门时忘带银两,这里的人以为我是坏人,都不允许我进村。”
“你来这里干什么?”
纪雍记得宇文恺与他分开时说是有点其他事,但不知他为何这么巧,也是来的这个村子。
“先祖留下的一本手扎上记载了这个地方,称这个地方乃是世上少有的养龙之地,每隔千年,必然会有一位大人物从这个地方走出。”宇文恺往四周山脉看了一圈,接着道,“所以我来此只是想见识见识此地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
原本双目微睑的夏凉抬头看了看宇文恺,他身为两百多岁的老人,当然知道当年修筑长平的一些事,又知道面前之人姓宇文,便已猜的七七八八。
宇文恺口中的先祖,自然是当年负责那事的易道人。
当年的易道人与张晦明共同联手,可以说是做到了以人力逆转天命,将本仅仅算得上是潜龙之地的安平、硬生生地改为了养龙的龙潭,才有如今大唐独占人间气数三层的辉煌局面。
而能让易道人亲口承认此地不凡的地方,夏凉也不得不重视。
“那你发现什么了吗?”谢媛鸳一脸好奇,看着围绕在村子四周的幽幽群山,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没有。”宇文恺泄气道。作为易道人的后世子孙,也确实够丢脸的了,来了这里,竟是村子都进不去。
“此地确实有一丝古怪。”后面的夏凉开口,通玄王者对天地大势很是敏锐,作为人世间最高境界的通玄,能感知的东西比第二境多得多。
纪雍等人将目光转到他身上,等待下文。
“自山上往下看,确实是一片祥和瑞气的景象。”夏凉忽然看着村子里那一座座最多是两层阁楼的房子,在村子的正中央却突兀的有一座与周围极其不协调的五层楼阁。说道:“站在村口看,却是一片尘世污浊,实在是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村落。当不起养龙之地的名头。”
纪雍随着夏凉的目光看去,也觉得那座五层楼阁在夜幕下异常的刺眼。楼阁上大红灯笼高悬,本是寻常,但他却觉得莫名有些阴森恐怖之感。
“你们先回去吧。”纪雍有点担忧出了纰漏,那他不仅是答应谢余庵的事完不成,恐怕那位郭姓亡人嘱咐之事也完不成了。
谢媛鸳本就有病在身,今天骑马过来也颇多劳累,这位千金大小姐闻言自然是满心欢喜,连忙问道:“我们回去,小匣子你呢?”
“今夜我先在周围转一圈。”纪雍道,“这本就是件我自己的私事,你不必来了,那件事关系甚大,你们可先行赶路,有夏前辈在,我也放心你的安全。待我办好事情,自来与你们会合。”
谢媛鸳有些犹豫,身后的夏凉走过来插嘴道:“如此甚好。”实则他也怕在这个他也看不透的地方,牵扯到什么其他不相关的事,从而耽误了去益州的进程。
见谢媛鸳还在犹豫,纪雍不得不提醒一句:“你们谢家可等不了这么久。”
谢媛鸳沉默,确实,这段时间谢家已是如履薄冰,朝堂上的诸多人都在有意识的疏远,而且皇帝陛下对谢家的态度也有些不明朗,导致谢家的生意等等都有些影响,谢家上下现在人心惶惶,大有大厦将崩的势头。
“那你保重。”谢媛鸳最终点头,骑上马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她有预感,此次分别恐怕再见面时已是物是人非。这个无意间救上来的小匣子,必然不是能踏踏实实在人间行走的人物,他超然独立,与这个世间格格不入。
或许人至孤独,天下无旧。
纪雍背对这离开的谢媛鸳,望着村子里的那座高楼,不做言语。
“你为什么不走?”纪雍忽然对旁边的宇文恺问道。
“我为什么要走?”宇文恺疑惑反问。
“你不是为了九州经注而来么?一路上有意无意的接近与试探,真当我是傻子?”纪雍冷笑望着对方,“或许你还有别的目的,就是在察觉到我的身份后,便一心想要接近吧。”
纪雍说此话时,斩龙已经放在了宇文恺的肩膀之上。
两人对望无语,周围茂密的竹林如簌,微风起,杀机肃然。
“不愧为邪绝之名。”宇文恺忽而笑道,“在下北齐宇文恺。”
纪雍早已从谢媛鸳口中知道这位年轻人的来处,所以静待下文。
“傅姑娘让我给你带个话。”宇文恺继续说道,“她八月十五夜将嫁给当朝最年轻的司马元帅杨罗延,希望阁下能去一趟。”
嗡!
剑气猛然从斩龙剑上溢出,宇文恺身后郁郁葱葱的青竹连断一片,纪雍一手抓住宇文恺的脖子,眼中的杀机几乎化为实质。冷声道:“杨罗延敢强迫于她,就不怕他那颗项上人头不保?”
纪雍的反应宇文恺并不惊奇,对这位睚眦必报的邪绝来说,那个女子就是他人世间唯一亲近的人,这位曾为傅仰双强闯南朝大将军府的人,听到如此消息,自然会做出些出格的事来。
“傅姑娘如果不愿意,杨司马也不会强迫于他。”宇文恺挣扎着道,“两人自然是两情相悦。”
纪雍闻言脸色阴沉,但还是将只是传话的宇文恺放开。
宇文恺遭受此无妄之灾,连连咳嗽,心头却有些可怜这位孤独的人,整个中原的人都知道,这位人前威风凛凛的邪绝,实则是一位孤儿,好不容易有了陈朝那位皇上的友情,却被背叛,而今曾经生死过来的红颜知己也要嫁给别人了。
纪雍喃喃道:“你能够幸福,自然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忽而他抬起头,望着炊烟缭缭中的村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何苦来哉!”说罢,举步欲行。
“你去哪儿?”宇文恺赶紧道,“这个村子里的人极其排外,进去也不会问到什么的。”
“你是君子,而我……是盗贼!”纪雍沉声道,感受着体内刺痛的经脉,他却有一种莫名舒坦的感觉,这天下从未相信过他,他又何必要管别人的想法。
“你又是哪里来的?这里不准别人进,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守在村口的老头立即喝止突然闯进村子的纪雍。
后者脚步不停,斩龙剑微微一颤,一条本就要尘归尘土归土的生命就此逝去。有时候的,生命便是如此脆弱,在命运面前如此无力。
这个死于一句话的乡野老人是这样,看似将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傅仰双也是这样。
后边的宇文恺吓得满脸没了血色,“疯了、疯了……”
纪雍眼中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双眼冷漠无情,仿佛那死在他手上的老人并不是多大的事,就像踩死了蚂蚁一般。
此时的他,眼神淡漠,如同天上仙人俯瞰世间。
宇文恺在后面追过去,越走越心惊胆颤,看着村道两旁的尸体,他亦是从未有过的恐惧,那人为达目的,心狠手辣无人可及。
“村里姓郭的人住在哪里?”纪雍看着面前吓得毫无血色的妇人,满是鲜血的斩龙剑正指着对方的眉心。
“不……不知道。”妇人哆哆嗦嗦地道,纪雍眉头一皱,斩龙剑往前一递,又是一条生命死去。
“住手,别再杀了!”宇文恺终于追了过来,颤声道,“你就不怕因果缠身,有一天会万劫不复吗?”
整整百十条人命,就在这个夜晚,死于非命。
纪雍一挑眉头,“何惧?”
天空轰然炸响雷声,春雷滚滚,暴雨倾盆,哗啦啦的雨水从天落下,将鲜血冲得满地都是,纪雍脚下最多。
村口,夏凉和谢媛鸳不知何时去而复返。
那女子看着村头的尸体,往里望去,浮尸遍地。想起记忆中那位一直便冷漠的眼睛,心里唯有深深地恐惧。
“谢小姐,这下你知道了吧,那人本来就是魔头般的人物。”
夏凉望着满地尸体道,“这位纪侠就是在九州中凶名赫赫的邪绝纪雍。”
谢媛鸳双眼通红,眼泪汪汪。一提缰绳,纵马狂奔而去。
夏凉冷冷一笑,“遍地尸首如何,人本只是毫无生机的躯壳而已,但你依然还是行事果断,不喜欢绕圈子,也活该有此劫。”
老人拍了拍老马的马肚,缓缓消失在密林之中。
……
飞落的雨水落在街上,激起一个个妖异的血色花朵,纪雍不理会宇文恺,转身继续去往中央的五层楼阁。
啄月楼,待行到近处,终于看清楼阁的牌匾,纪雍没有直上啄月楼的意思,而是绕到了宅子前方,敲响了院门。
“有客临门,何不开门一见?”纪雍嘴角有血溢出,开口便是一口红牙,异常血腥。
话音刚落,院门咯吱一声打开,吹来阵阵冷风,暴雨扑面。
纪雍没管脸上的雨水,脚下走一步,便留下一个血脚印。
堂上,一位美妇人安静地坐着,看着满身血腥味的纪雍,并不害怕。
“可有郭家后人?”在暴雨打得斩龙叮叮作响的声音下,纪雍再次开口问。
美妇人看着斩龙,微微皱眉,“阁下屠我一村,未免太过霸道了。”
宇文恺不顾风雨地追进院中,看到美妇人略微皱眉思索。
“因为在下少时曾立下志愿。”纪雍站在院中,斩龙直指美妇,“誓要斩尽天下妖邪。”
一语出,宇文恺眼瞳一缩,夜空雷声滚滚震耳。 剑道化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