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雍拉着谷雨诗落在二人身前,胜邪剑化作剑光消失不见。这才对明方寸说道:“唤我何事?”
明方寸气极,怒道:“每次都是你坏我好事,你是成心要和我作对?”
“你算什么东西?”
纪雍呲笑一声,道:“欺负我徒儿,现在又说我坏你好事?”
明方寸面色阴狠,血光迷雾震动,身影化作青烟出现在纪雍跟前,抬手一掌,掌上血光流转,如同鲜血造就。
谷雨诗一惊,连忙提醒道:“别碰他的手!”
哪知纪雍右臂一推,直接将她推在了身前,用她去挡这一掌。
谷雨诗:“……”
明方寸怎会想到这人竟如此作为,犹豫了片刻,但他还是狠下心来,手掌不停,依然狠狠抓去。
就在谷雨诗心道必死无疑之时,纪雍又将她拉了回来,一脚踹到明方寸胸口。
纪雍如今的修为何等深厚,一脚就将明方寸踢飞,然后者也并非吴下阿蒙,吸食血气,已然将修为提升到了恐怖的阶段。
明方寸一脚踏地,身影又随之消失,原地就留下一缕青烟。
陶虞二人眼花缭乱,只见明方寸身法诡异,在这片空间没神出鬼没,随意穿梭。出手狠烈,每次出现皆是血光涌动,周围树叶都在掌风下枯萎而死。
但场中纪雍以不变应万变,如海中沚石,岿然不动。明方寸每次杀着都被其一剑化解,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往往不可思议的一剑,斩在空处之时,偏偏能逼退敌手的后续攻击。
尹舒看得如痴如醉,感叹道:“近乎道也。”
谷雨诗只觉耳畔风声剑啸不绝,心头战战,不敢有丝毫的动作,生怕移了半步就会被一剑斩了脑袋、一掌毙了心脉。
眼见明方寸身影又消失不见,纪雍终于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长袖往下挥动。
剑气扎根,眨眼满园剑气挺拔而起,如同有座座高不可攀的剑气山峰,瞬间拔高。
暗中的青烟不停变换身形,一退再退,退出剑园的范围,这才有机会喘了口气。
“能好好说话了吧!”纪雍化作剑光,在对方惊骇的目光下瞬间出现在明方寸面前,近在咫尺。
胜邪剑随意插在地面,却是封住了他后退之路。
明方寸面色阴晴不定,最后长叹一口气,认命般的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夺那个和尚的舍利之事,我也不瞒你了。”
纪雍闻言神色不变,只是看了一眼惴惴不安的谷雨诗,又扭头看了眼陶虞尹舒二人,这才问道:“那个和尚修为高深,已至通玄,就凭你,能杀了他夺他舍利?”
明方寸吸了一口气,眼底的阴郁更浓,但面上却挂起了笑容,“白龙寺里的探子告诉我,那个和尚从海外四洲回来后,重伤垂死,正在无心殿养伤,这是绝好时机。”
“探子所说,那个和尚已经有了五衰征兆,近来遣出寺中僧侣,正是要将当年走出白龙寺的那些高僧请回来,让一人接受舍利传承。”
“所以你让精怪围而不杀,而你则借此机会,修行血魔邪经?”纪雍顺着他的思路考虑。
只是那个和尚必然是死在了陶满山的剑下,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那么现在在白龙寺中垂死之人又是谁?
这件事有趣了。
纪雍不禁有些觉得好笑,不知道是谁在暗中谋划这些阴谋,而且连明方寸这样精明的人都在这个网里。
所求的又是什么?
明方寸一直在观察纪雍的神色变化,但让他失望的是,这个年轻人的脸上,只有冰冷的面目。
“你们二人跟着他去白龙寺等我,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儿。”纪雍对陶虞二人道,谷雨诗正不解,没想到纪雍又对明方寸道,“谷雨诗跟着我,想必方寸邪君不敢对你二人怎么样。”
明方寸眼底闪过狠色,低头道:“那是自然。”
不顾谷雨诗有些别扭的眼神,纪雍走在前头,明方寸向谷雨诗点了点头,她才小跑跟上,两人往东。
……
密林小道,是尹舒劈山开路而成的。一路上纪雍不发一言,沉默往前走。
谷雨诗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事,非得让你两个徒儿去冒险?”
纪雍忽然停住了脚步,谷雨诗一时不察,差点撞到他的背上,正欲理论,却发现在道路上,有一群僧人。
一路走来天色已晚,西荒冬季的夜晚很冷,也很黑。
那群僧人正是他在密林中偶遇的,却没想到他们往回走了。
纪雍谷雨诗二人藏在树后,等那五位僧人走近。
“还有一人?”他忽然呼吸一顿。
因为在那领头的僧人怀中,抱着个小不点,莫约三四岁的样子。
那小和尚不似平常人家的孩子般,在这密林中黑夜中,竟一点都没折腾,安安静静地任由那和尚抱在肩头。
那双眼睛,纯净如两汪井水,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让纪雍感到毛骨悚然的是,那还不会走路的小和尚,好像看到了黑暗中的他,双眼正看着这边,准确的说,像是与他对视。
处处透着诡异的小和尚望着纪雍,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待到那群和尚走开,身旁谷雨诗一声闷哼,吐出一口鲜血。
纪雍蹙着眉,度了一口长生真气过去,问道:“旧伤复发?”
谷雨诗摇头,骇然地望着山路尽头,“那小和尚身上的佛性足以用惊世骇俗来形容,这是传言中的佛子!”
纪雍不明白,什么时候又出现佛子了。
“一年前,就在你龙宫剑斩仙人后,大雷音寺也曾传出大战的恐怖气息,后来就有传言说当代佛祖寂真圆寂了。”谷雨诗将她收集的情报说出。
纪雍心里补充一句,寂真是真的死了。
大雷音寺中,一剑开路,十八位金身罗汉,无人挡其锋芒,战至大雄宝殿深处,也未见寂真。
浮屠塔中,没有他心目中的夏唯洁,亦没有陶满山的妻子。
所以一切都过去,留在了时间长河的上头。
谷雨诗不知纪雍心中所感,继续道:“寂真佛祖死的当天,古尔草原上,就有一神婴出世,在母亲肚子里怀了三年,刚好在寂真圆寂的下一刻出世。传说佛子出世之时,佛光笼罩万里草原,猛兽野马,尽皆慈伏。”
“为什么大雷音寺没人去找他?”纪雍疑惑问道。
“可能涉及到佛门大道真理,因果轮回。所以并没有高僧去找过他。”谷雨诗道,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继续道,“前阵子血鼎山收到密报,听说如是观好像去了一趟古尔草原。”
谷雨诗说到这里忽然茅塞顿开,立即道:“也就是说佛子到此,正是为了接受那个和尚的舍利传承,而去请西荒其他的住持是为了掩人耳目?”
纪雍不可置否,因为他知道那个和尚必然不可能出现在白龙寺,那么这佛子的到来就显得不正常了。
按理来说,佛子是定然知晓那个和尚已死的消息,毕竟当时他在灵山也能感觉到如是观那身如瀚海的气息,说明当时如是观的确是和佛子在一起。
那么佛子能这么快到达西荒,也不可能是坐船,唯有如是观才有如此脚力,将佛子送到西荒。
为的可能就是白龙寺的这场乱局,或是看看幕后宣扬那个和尚将死之人,到底有什么图谋。
“有趣有趣。”纪雍越觉得有趣了,如是观可能就在暗中,让他也不得不凝神对待的暗中之人,恐怕也是九州的某位大人物。
“你们的血门主可还在血鼎山?”纪雍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开口问道。
谷雨诗不知其中曲折,尽管纪雍突然发问,她还是回答道:“明方寸到此之时,曾传信回血鼎山,门主亲自写信传回,他老人家当然是在血鼎山坐镇了。”
纪雍想想也是这个理,若是为了铲除白龙寺,只须让人来即可,没了那个和尚的白龙寺,不值得排在通玄榜上的他亲自动手。
忽然纪雍低头,看向了脚边,不由瞪大了双眼。
谷雨诗疑惑的低头看去,也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描述这违背常理的奇异之事。
人力所不能及。
……
西荒北部荒漠,戈壁滩,黄沙漫天中,已是雪花飞舞。
身着灰白衣裳的年轻人,冷峻的脸庞在风雪间更加的粗狂与冷冽。
如同他身后的那柄剑。
黄沙中有奇形怪状的风磨石,一颗颗石粒被狂风吹离石头,远离他乡。
风雪黄沙中,冷峻剑客徒然止步。
“为了一件死物,何必苦苦相逼。”灰衫剑客轻声开口,转眼又被风雪呜咽声盖过。
风磨石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魁梧年轻人,手中提着一口雪亮的刀,长刀无鞘,在风雪中如同千年寒冰,凝霜而起雾。
“肃青涯东西交出来,某可做主,放你一条生路。”刀客狂语,在风雪中回荡不散。
受宁仙奇所托,将九州经注沧州篇带回黄庭仙宗的肃青涯抿了抿嘴唇,没有多说话。
因为他本就是少话之人。
道理讲不明白,他还有身后的剑。
肃青涯缓缓拔出长剑,剑在鞘中,拉出的嘶鸣声,如同海浪潮汐,将四周飞雪荡开。
周遭三尺之内,青天巍峨。
风磨石上的刀客脸色沉重,因为这一路来,两人已经战了不下十场,对方剑意剑法精进之快,令人恐惧。
只是,他也不是毫无进步,甚至比起剑客,连连争斗他得益更多。
在北齐所遇到的那个老头子先生,曾坐在轮椅上斩出的一刀,没有力崩泰山的气力,也没有倒海翻浪的巧劲。
仅有直来直去的一刀。
追求的是刀意的极致。
在剑客出剑的瞬间,吴旭离开了风磨石,而那块黄沙中的石头已成粉末消散在了风中。
刀剑相击,无声无息,风雪乱舞,延宕出去一里之远。
戈壁滩上石子不安跳动,瞬间分崩离析,化作更小的齑粉、灰粒。
两人一触及分,再次一声怒吼,横刀而去。隔壁滩上这才响起了上一招炸起的气机轰鸣声。
狂沙乱舞如同惊涛骇浪,肃青涯剑下颇有携同天地大势于一剑之间,宗师风度显露无疑。
而吴旭的刀就直接多了,没有天地大势,唯有密不透风、盛而锋锐的刀锋。
黑色刀锋将黄沙都给斩灭,肃青涯身上无端裂出一条条刀痕,鲜血淋漓,好不凄惨。
吴旭也并不好受,气机流转晦涩不明,受剑意的影响,一边出刀,一边吐血。
正此时,一道古剑,从远方飞来,所过之处,万里黄沙蜂拥而至。
“神剑有什么了不起的!”
刀奇吴旭冷笑一声,一跃而起,双手持刀,举过头顶狠狠斩下!
古剑落于地面,而吴旭则被剑上所携的天地大势震飞,落下后连连吐血。
剑奇狐幼潭面色苍白,执起泰阿,身后便是黄沙化作游龙,穿梭在四周,随时随地可发动致命一击。
吴旭冷哼一声,缓缓退去。
只见他吐血之处,有一朵石鼓草,常年艰难生存在戈壁滩中的植物,本已枯死,此刻却显出翠绿的嫩芽。
狐幼潭掺起肃青涯,抬头望着昏沉夜空,叹道:“天地异象。这人间界终于迎来了浩劫初始。”
泰阿归鞘,狐幼潭一脸不解。
以剑御人,刚才说的话,只是泰阿借他之口所说。
重来不开花的石鼓草,在破晓的那刹那,狂风吹拂中,开出了紫红色的小花朵。
眨眼被无情的风撕碎成片片花瓣不见。
……
紫霄宫,一片洞天之中,一位穿着宽大道袍,发髻丝毫不乱的小道士,只有十一二岁,宽大的道袍披在身上,袖口拖在地上。
小道士睁开眼睛,身边一朵小红花娇艳欲滴,仰着头望着他。
就在他睁开眼睛的瞬间,洞天就不存在了,他回归于天地,或者更准确的说,他便是这片天地。
四境三天人,他是忘忧天人。
紫霄宫,道祖出关。
……
茫茫东海,不可知之地,随着三界的不断靠近,三山之外,不时在海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喀吱声。
这一天终于碎了。
一条黑色的大船,无人驾驶,两边水龙卷保驾护航,去往沧州之北,消失与虚点之中。
太素宫,尹太素召集众弟子,蓬莱阁出世。仙绝慕清璃去往中原,两朝局势终究逐渐明朗。
……
还未行至北俱芦洲,曾经叫陈庆之、让百万人恐惧的白袍儒将,现在却是腿脚不方便,成天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子。
以凡人之身,活了两百余岁。
今日破晓,手中捻着一朵野菊花,含笑而去。
于此同时,长平皇宫之中,白雪皑皑中。
谢晓如手捧各种鲜花,笑颜中泪水满面,小跑入唐天子寝宫,脆生生地道:“唐哥哥,你看,我让天下所有的花都开了,各种花都有。”
床上已然闭目之人,诺大的寝宫,冰冷如同牢房。
谢晓如低头,泪水嘀嗒。
……
大唐天子,这一日开始,名谢晓如。
一个天下人眼中无情无义,弑兄杀夫的寡情薄意的女子。 剑道化九天